一
他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吊顶。
拥挤的屋里昏暗无光，窗外的阳光打在一旁的墙上，反射出斑驳的树影。他闻到了床单上的酸味，眼角瞥见被子杂乱地蜷在一边，像一个毫无生气的蜗牛壳，床脚堆放着上周没来得及洗的衣服，床边的桌子上胡乱堆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没吃完的外卖，淡淡的臭味从袋子的缝隙中探出来。
他就这么顶着头顶的吊顶，眼睛却压根没有聚焦在灯珠上。窗外的大货车呼啸着驶过，带起的风吹动了路边的杉树叶，沙沙作响，不知道什么鸟的叫声夹杂其间。真是个好日子，不是吗？他想着。他挠了挠油腻的脸，或许我应该出去走一走？去吃一顿好的？骑车散心？他想着，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有动作。
“决定了吗？”
他扭头，看见了坐在一旁沙发上的她。她穿着自己最喜欢的棕色毛衣，白色大衣挂在门边。她脚边就是小山一样的脏衣服，手边的柜子上堆着一把用过的卫生纸。但她就那么坐在那里，眼神低垂，嘴角微微颤抖，从左边偏下来的刘海挡住了她一半的脸。
“你怎么看？”
她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抬起头看向床上的男人。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要再把这种东西的决定权交给我了。”
男人扭过头，继续无神地盯着吊顶。“其实没得选，不是吗？”
他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他知道她无话可说，她也知道自己无话可说。他能感受到她此刻正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强烈的情感如同洪水一样在两人的思想中来回震荡着。他的指尖有些发麻，这段时间经常出现，他不知道原因，不过感觉没那么糟。
“失望吗？”
她有些僵硬地摇头。“我......”她声音有些沙哑，明显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糟糕。“......我只是，不希望你这样。”
墙上的树影消失了，屋子里温暖的橘黄色散光消失了，回到阴冷的状态。应该是一片云飘了过来。
他的心再次扭作一团。他知道这不是对方的责任，她的陪伴已经是她能做的全部，这种不计任何得失的陪伴是他二十几年中获得过最贵重的礼物，自己只是过于懦弱，以至于没有胆量从她的陪伴里抽出哪怕一只脚，看一眼身侧的事实。他曾经试着结识其他的女孩儿，或者沉迷点别的东西，但只要开始独处，他的脑袋就会不可控制地与自己对话，随后所有的对话都会回到她的身上。这么说来，他的痛苦与她的痛苦好像都来源于自己......
想到这，他开始呼吸急促，喘不上气。“哈…哈…”他眼角抽动，双手颤抖着揪住自己的头发——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不那么油腻的地方，因为他难以忍受头油的味道，坚持每天都洗头——不受控制地喘着粗气。“该死，该死！为什么会这么该死！”他四肢剧烈痉挛着，就像一只滑稽的蟑螂一样在床上翻滚。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轻盈地绕过杂物堆，走到床边。
他看见了那张脸。
他从没有见过她的脸上有这样的神情。她嘴角紧紧抿着，眼角有些发红，细长的眉毛无精打采地向两侧耷拉着。他胡乱挥舞着手脚，以极其滑稽的姿势坐起来，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肌肉，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世界上有且仅有这双眼睛他可以没有任何疑虑和自卑地直视，但此刻他却有些犹豫。自己的眼神里一定充满了奇怪的神情，他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