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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汤开始收尾,浓郁的奶香和蘑菇的鲜味混合而成的诱人鲜香让他混乱的思绪短暂地清晰了那么一会儿。他知道自己的决定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都不会接受,他会被评为“懦夫”、“可怜虫”、“蠢蛋”、“完全无法理解的傻子”......但他也知道自己早在几年前就有这种想法了,只是经过了足够久的思考,才决定现在行动而已,从这个层面上看,这反而是他做过的最理智的决定。
他在奶白色的浓汤里看见了小个子的自己。瘦削的他正不知所措地站在暴怒的母亲面前,他已经记不清母亲是为什么愤怒了,或者说这样的场景在他的记忆里随处可见,他只能记起母亲因愤怒而瞪大的双眼。
他应该哭,应该心怀愧疚地崩溃大哭,应该失去力气跪下去,陷入自责的漩涡中。又或者,他应该低着头,捏紧拳头,一遍遍在心里暗骂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直到母亲说出“现在做出这样的姿态有什么用!早干什么去了!”......之后的场景便消失在一片混沌中,随着香料淹没在浓郁的汤汁里。他知道自己的确做错了事,所以他没有任何理由开口反驳,但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沉默往往更容易激起对方的愤怒。
他没有什么情绪,或者他压根不知道应该有什么情绪。
我该自责吗?
我该痛苦吗?
我该不以为然吗?
我该后悔吗?
......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握着汤勺的手开始痉挛,他丢开汤勺,双手死死撑着灶台,手臂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汗水顺着手臂肌肉的线条流下来。他瞪大了眼睛,大口吸气,努力平息着情绪。他知道那些话并不是母亲说的,而是脑海里那个自己正隔着思维的薄纱暴跳如雷地辱骂着自己,但记忆里类似的情形数不胜数,他已经分不清那些话是父母说的还是自己说的。
他真的很抱歉。
这种话压根没法说出口,说出口的“对不起”是不具有道歉的意义的。但他发自内心地想对自己认识的每一个人道歉,对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无论好坏——道歉。有的时候他恨不得把自己从中间撕开,劈碎自己的肋骨,刨开自己的心脏,撕裂自己的每一寸肌肉,虽然这样非常自私,并不会让已经发生的事情消失,但过往带给自己的罪恶感或许可以随着撕裂的肌肉,流出的内脏和血液减轻一些。他做过很多糟糕的事,他也并不是那么没有自我认知,但他心里那股强烈的、令他作呕的冲动让他想要做些什么,以此来与自己曾做过的错事赎罪,哪怕是摧毁自己也在所不惜,虽然他早已这么做了。
但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那些话语一旦出口,其意义便会从自责与道歉变成为自己开脱的借口。语言是逻辑化的,但思维却常常是非逻辑化的,所以话语在说出的一瞬间就会丢失掉部分原本的意义,而他并不知道哪一层意义能够传达给对方。因此他只能沉默,哪怕他知道建立交流是互相理解的基础。
但他只能沉默。
她长出一口气,收起手机,似乎刚刚结束工作。他把布丁端上餐桌,“没有红糖了,白糖的糖壳应该不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