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我。”声音像溪流里被冲刷了千年的鹅卵石，没有一点温度，也吝啬给一丝安抚。
3 青铜巨眼
我只得闭了嘴。前方密林的间隙中，一段巨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斜坡突兀地出现。那是一个极其陡峭的滑坡断面，裸露的、带着新鲜断茬的湿土和棱角狰狞的碎石构成垂直的截面，直插进下方被更浓的墨绿色雾气彻底吞没的幽谷。雨水冲刷的痕迹还在，新鲜的泥水正沿着陡坡缓缓渗出、流淌，像大地刚刚划开的一条流血伤口。
空气在这里陡然变得不同。青铜的腥气骤然加重了十倍不止，那冰冷的金属锈味简直浓得发腻，钻进口鼻，丝丝缕缕渗透到肺里，激起一阵阵本能的恶心与抗拒。更诡异的是，在这腥气之下，隐隐浮动着一丝……一丝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让人怀疑是错觉的甜香。
那不是花的香气，更像是某种活物、某种巨大的躯体深处散发出的气息，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黏糊糊的内脏，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腥甜。
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浸透了冰水的无形大手狠狠攥紧。喉头发紧，某种无法抗拒的生理性厌恶沿着脊椎攀爬上来，激得皮肤上瞬间爆起一层冰冷的鸡皮疙瘩。我几乎是本能地退了一步，脚跟陷在泥沼里。空气里那种压迫感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威胁，像黏稠的毒液，包裹着每个毛孔。
张起灵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他走到了那陡坡的边缘，俯视着下方翻滚蒸腾的浓雾，像一座沉默的黑色界碑立在了那片深渊的入口。他卸下了肩上沉重的背包，动作平稳，没有半点迟疑。
他转过身，幽深的眸子穿透雾气，准确地落在我身上。
“绳子。”他的声音没有波澜，却像一把冰冷的钩子，瞬间勒紧了我的呼吸，“我要下去。”
“下去？！”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这巨大落差构成的天然屏障下显得有些微弱，“就你一个人？下面是什么地方？！这味道——”
“等我消息。”他打断我，语调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那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无论我怎么试图在其中找到动摇或线索，最后都只是映出我自己苍白惶恐的脸。“情况不对，我会通知你们。” 他顿了一下，补上最后两个字：“胖子。”
“小哥！”我想冲过去拦住他，想拽住他那件墨绿色的冲锋衣，“我们一起来是为了什么？你让我等？等你一头栽进连名字都不知道、光是气味就能让人作呕的鬼地方？你……” 我想质问他前几天带回来的那块诡异的眼睛碎片，质问他此刻近乎自毁的决绝。可所有话都哽在喉咙口，堵得死死的。他的眼神太清楚不过了：不必问，问了也是徒劳。他是张起灵，他要做的事，我从来都拦不住。
我看着他动作利落地解开绳结，看着他只带着一个轻便的头灯、一把短刀和一些最基本的补给，将坚固的登山绳固定在陡坡边缘一块半埋在地下的巨大、形态扭曲如同异兽脊柱般的岩石基座上。那岩石在浓重的湿气下泛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与他那被雾气氤氲得越发模糊孤寂的身影形成一种冰冷的呼应。
他没有再看我，只是仔细检查了一遍绳扣的牢度，然后手抓住绳索，长腿毫不犹豫地向前迈出一步。下一秒，他整个人便倏地向下滑落，消失在下方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翻滚着令人窒息腥气的灰绿色浓雾里。只有登山绳紧绷摩擦岩土边缘的微细沙沙声，证明着他正急速坠向那片未知的黑暗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