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市,您得看看这个!” 他把一摞检测报告拍在桌上,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七号桥墩的钢筋抽检合格率只有六十五,力学性能根本不达标!有三根样品甚至出现脆断现象!”
我正对着年终总结报告皱眉,窗外的雪花已经给市政大楼前的草坪裹上了白毯。桌上的红茶冒着热气,氤氲的水汽让老王焦急的脸显得有些模糊。“老王,” 我放下钢笔,指节轻轻敲击桌面,“还有三个月就要主体合龙,现在停工意味着什么?年终考核怎么办?常委会的硬指标怎么完成?”
“意味着安全!” 老王推了推眼镜,声音陡然拔高,“这是承重主墩啊李市,钢筋强度不够,将来桥面通车后就是定时炸弹!去年邻市的桥梁坍塌事故忘了吗?” 他从公文包里翻出事故报道复印件,上面的血迹在雪光反射下格外刺眼。
“没有将来的问题,” 我打断他的话,拿起那份报告快速翻了几页,“让施工方换掉不合格的批次,后续材料严格把关。春节前必须完成合龙仪式,这是常委会定下的硬指标。” 我把报告推回给他,杯盖轻扣茶杯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老王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他佝偻着背退出办公室时,我看到他藏在袖口的手在微微颤抖。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我盯着报告上 “不合格” 的红色印章,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但很快被年终考核的压力覆盖 —— 那年的政府工作报告里,大桥工程被列为头号民生工程,“确保节点” 四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当晚的庆功宴上,我举起酒杯,听着开发商们的恭维,把老王的警告抛到了脑后。
第四章 政绩的重量
春节前的合龙仪式办得很风光。尽管江面寒风刺骨,观景台上依然挤满了各级领导与媒体记者。当最后一块钢构件精准对接时,礼炮齐鸣,掌声雷动。我站在主席台上致辞,看着直播镜头里自己意气风发的样子,暂时忘了老王那声沉重的叹息。
节后的调度会上,市长拿着进度表敲得桌面砰砰响:“今年 GDP 增速就看这座桥了!五月前必须完成水下结构,汛期前务必封顶!谁拖后腿,谁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会议室里的气氛像被加热的钢水,每个人脸上都写着 “大干快上” 的急迫。
施工单位的王总找到我办公室时,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公文包。他搓着手笑:“李市,您看这进度赶得紧,材料供应有点跟不上... 能不能通融下,让我们先用这批水泥?” 他打开公文包,里面除了检测报告,还有一沓厚厚的现金和一张银行卡,“只是抗压强度差了一点点,汛期后我们马上加固。这点心意,给您和嫂子添点年货。”
我翻到报告末尾的结论页,“不符合设计标准” 几个字刺得眼睛生疼。但窗外的工地上,吊塔正昼夜不停地转动,江面上漂浮的施工平台像密密麻麻的蜂巢。手机里传来妻子的短信:“女儿说想要台新钢琴。” 我把现金推了回去,留下了银行卡:“下不为例,” 在批文上签下名字时,笔尖微微发颤,“汛期后必须按最高标准整改。”
王总千恩万谢地离开后,我盯着办公桌上的进度表,上面的红箭头一路向上。手机里弹出银行短信,一笔 “工程咨询费” 悄无声息到账。我把手机倒扣在桌上,不敢去数那串数字,只觉得胸口像压了块钢筋混凝土预制板。当晚回家,我给女儿买了最高档的钢琴,听着她兴奋的弹奏声,心里的愧疚被暂时的满足感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