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家旧房子
我家的老宅。
多年无人常住,门楣上匾额的金漆剥落得厉害。
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个掉了牙的老人,沉默地咧着嘴。
朱漆大门推开时,一股复杂的味道先冲了出来。
不是单纯的霉味,而是陈年的檀香木料试图死死压住什么。
却终究力不从心,让一股更深沉、更顽固的土腥气钻了出来,弥散在空气里。
那味道,像是把阴湿角落里长了青苔的砖石翻过来。
又像是深掘了雨后的坟土,带着点腐殖质的腥,直往鼻子里钻。
一个帮忙搬行李的老仆皱了下鼻子,低声嘟囔:
“这宅子,怎么一股子掘开了老坟的味儿……”
父亲在前头咳了一声,那仆人立刻噤声,埋头干活。
我被安排在西厢房的一间。
屋子又高又深,窗户却小,光线怯生生地探进来一点,照出空气中无数翻飞的尘埃。
家具都是暗沉色的老木头,沉重地蹲在阴影里,仿佛生了根。
宅子里仆佣不多,个个脸上都没什么活气。
手脚倒是利落,只是眼神很少与人交接。
管家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姓李,别人都叫他李老蔫。
人如其名,蔫头耷脑,话极少,总是微佝偻着背。
眼神浑浊得像蒙了一层永远擦不掉的灰。
整顿安顿,直忙到日头西斜。
夜深了,古宅沉入一种令人心慌的寂静里。
不是那种安宁的静,而是所有细微声响都被放大了的、绷着弦的静。
我在陌生的雕花木床上翻来覆去,迟迟睡不着。
就在意识模糊,将睡未睡之际——
咚……
咚……
声音很远,又好像很近。
沉闷,带着一种湿漉漉的回响,一下,又一下,极有耐心地传来。
像是有人在水边,用棒槌一下下捶打着湿衣。
可这宅子里,哪来的水声?
白昼里我分明瞧见了,庭院中那口井,井口幽深,往下看黑黢黢的。
扔颗石子下去,好半晌才传来干巴巴的一声磕碰,明显是口枯井。
这声响……是从那井里来的?
我屏住呼吸,心跳得厉害。
那“咚…咚…”声还在继续,不紧不慢,敲在夜的死寂里,也敲在我的耳膜上。
它响了一阵,又毫无征兆地停了,停得干脆利落,仿佛从未出现过。
后半夜,我睡得极不安稳。
第二天清晨,是被窗纸透进的微光唤醒的。
我揉着眼坐起,下意识地看向窗户。
昨儿刚换上的崭新窗纸,靠近右下角的地方,竟晕开了一大块湿痕。
水汽氤氲,那痕迹的边缘轮廓有些奇怪,我眯着眼仔细瞧。
那形状,竟有几分像是一个摊开的巴掌,五指模糊地张开。
仿佛有人在外面,用湿漉漉的手,无声地按了一下。
“奇了怪了,”进来送洗脸水的丫鬟春桃也瞧见了,小声嘀咕,“昨晚又没下雨,这窗纸怎么湿了?”
她手脚麻利地替我收拾,也没多话。
午后,我逛到厨房附近。
新来的厨娘是个手脚麻利的胖妇人,正一边择菜一边和另一个婆子低声说话。
“……邪性得很哩,”厨娘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我昨儿傍晚去井边淘米,就觉着那井里凉气飕飕的,好像……好像有东西在下面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