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
正贴着我后颈的皮肤,缓缓吹拂。
一下,又一下。
每一次,都让我如坠冰窟。
我一次次地猛然睁眼,惊骇回头。
身后,只有空荡荡的庭院。
和那口沉默的、深不见底的井。
4 父殁
宅子里的空气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沉闷压抑,那春桃死后,李老蔫疯跑之后,这里便弥漫开一种无声的、粘稠的惊惧。
像是暴雨前压城的浓云,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每个人都在害怕,但没人敢说出来。
只是眼神里的惶恐一日深过一日。
父亲的变化最为明显。
他原本是个极重体面、不怒自威的人。
如今却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
时常独自一人关在书房里,半天不出来。
我去请安时,几次瞥见他的书案。
那上面摊开着账本,纸页间却显出极不寻常的团团水渍。
墨迹被水晕开,洇成一片片混沌的灰黑。
有一次,那晕开的墨迹形状竟有几分诡异。
像是一个女人的侧脸轮廓,眉眼模糊,却透着说不出的哀怨与阴冷。
父亲发现我在看,立刻厉声呵斥。
猛地合上了账本,脸色难看至极。
他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脾气也愈发暴躁易怒。
常常无缘无故地对下人发火。
夜深人静时,他不再安寝。
而是像一头困兽,在宅子里踱步。
好几次,我透过窗缝,看见他独自徘徊在那口井边。
月光照着他惨白的脸。
他时而低头喃喃自语,时而对着井口的方向做出恳求或是焦躁的手势。
夜风断断续续送来一些零碎的词句:
“……再宽限几日……” “……就三日……定凑齐……” “……利息……知道……知道……”
那声音里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惶恐和卑微。
仿佛在向井下的什么东西告饶。
每一次,他都像是耗尽了力气。
踉跄着回到房里,留下井口那片更深沉的黑暗。
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紧了我的心脏。
变故发生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闪电如同惨白的利爪,一次次撕裂漆黑的天幕。
炸雷一个接一个在屋顶滚过,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暴雨倾盆,砸在瓦片上、庭院里,声响大得吓人,几乎盖过了一切。
但在那狂暴的雨声雷声间隙。
我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其短暂、却又截然不同的闷响——
像是从庭院深处传来的,一种深沉的、淤塞的喷涌声。
很轻,很快就被雷声淹没,却让我心头猛地一悸。
那一夜,父亲房里的灯亮到很晚。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
天空依旧是铅灰色的,院子里积满了水,落叶和残枝狼藉一地。
宅子里死一般寂静。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这寂静!
是从后院传来的!
我心头狂跳,鞋都来不及穿好就冲了出去。
几个仆人也惊惶地循声跑去。
声音来自井台方向。
我们赶到时,全都僵在了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父亲……
他直接挺地坐在井沿上,背对着我们。
身子坐得异常端正,仿佛只是累了稍作歇息。
但他全身的衣袍尽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