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归雁与旧纸

苏砚是被一阵桂花雨惊醒的。

老式木窗没关严,风卷着细碎的金桂花瓣扑进来,落在她摊开的画纸上。纸是生宣,吸了潮气,边缘微微发卷,像她此刻混沌的思绪。她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蹭到眼角的铅灰——昨晚又对着空白画布坐到了后半夜。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是画廊老板催稿的信息:“砚姐,新展下个月开展,你的‘乡野志’系列再拖就赶不上了。”

苏砚叹了口气。三年前她以一幅《雨夜镇口》惊艳了美术圈,画中那个被雨雾模糊的青石板小巷、檐角垂落的红灯笼,以及灯笼下若隐若现的白裙女子,带着种潮湿的诡异美感,让“苏砚”这个名字和“南方小镇的隐秘诗意”绑定在了一起。可这三年,她笔尖的灵感像是被抽干了,画什么都带着匠气,那些曾经让她着迷的光影、氛围,全都变成了僵硬的技法堆砌。

“也许该回去看看。”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镜子里的女人眼角有淡淡的疲惫,唯独那双眼睛,黑得像深潭,是她身上最像“墨镇”的地方——墨镇是她长大的地方,一个藏在江南丘陵褶皱里的小镇,因镇上那条穿镇而过的墨河得名,也因镇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老规矩闻名。

她最后一次离开墨镇是十八岁,考上美院那天,养母赵婆婆把一个沉甸甸的木匣塞进她手里,只说“到了该知道的时候再打开”。如今赵婆婆已经过世五年,那木匣还锁在她画室的柜子里,蒙着薄薄一层灰,像个被遗忘的承诺。

收拾行李时,苏砚翻出了赵婆婆留下的那把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个模糊的“砚”字。她摩挲着冰凉的金属表面,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次回去,或许不只是为了画,更是为了打开那个木匣,以及木匣里藏着的,关于她身世的答案。

墨镇的路比记忆里更窄了。中巴车在盘山公路上晃了三个小时,最后停在镇口那棵老槐树下。苏砚背着画板下车,脚刚踩上青石板,就被一股熟悉的气息包裹——潮湿的泥土味、河水里的水草腥气,还有家家户户屋檐下挂着的艾草香。

镇口的杂货店还是老样子,老板李伯戴着老花镜在算账,看见苏砚,眼睛一亮:“这不是小砚吗?多少年没回来了!”

“李伯,我回来住阵子。”苏砚笑着打招呼。

“住你婆婆那老院子?”李伯放下算盘,语气里带着点犹豫,“那院子……前阵子不大太平。”

苏砚愣了一下:“怎么了?”

“说不清。”李伯压低声音,往镇西头的方向瞥了一眼,“就上个月,有晚下雨,有人看见你婆婆院子里亮着灯,还听见有人在哭。可那院子明明锁了好几年了……”

苏砚的心轻轻沉了一下。赵婆婆的院子在镇子最西头,紧挨着墨河,是座带着天井的老瓦房。她记得小时候,每到农历七月半,赵婆婆都会在天井里摆上三碗清水,说“河里的东西要上岸透气,得给它们留条路”。那时她只当是老人的迷信,现在想来,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似乎都蒙着层诡异的薄纱。

“可能是野猫吧。”苏砚勉强笑了笑,没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