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之誓
再次睁开眼。
云舒急促喘息,胸腔发紧,却没有预想中的虚弱。
身体是陌生的轻盈。映入眼帘的不是草庐破顶,而是未出阁时那顶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锦帐,银线绣缠枝莲纹,蒙着一层柔光。
她转过僵硬的脖颈,拔步床、梳妆台、绣架……一件件旧物刺入眼中,清晰得骇人。
不是梦,梦不会有这样细致的陈设,也不会有这样……鲜活的生机。
她几乎是跌下床的,赤足踩在冰凉青砖上,几步扑到南窗边,双手死死扣住窗棂。
她再次看见了。
院角西府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落了满地。树下,那道单薄身影蹲在那里,握一截枯枝,正全神贯注地描画。日光穿过枝叶,在她鸦青发丝与素色衣裙上投下细碎光斑。
那样安静,那样专注。
是云芷,她的妹妹。
不是棺木中枯槁苍白的尸身,而是活生生的、呼吸温热的、十六岁的云芷。
一瞬间,巨大的悲恸与失而复得的狂喜如潮涌来,狠狠攥住她的心脏。胃里翻搅,她死死捂嘴,将呜咽与酸楚咽回喉咙。只有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决堤,模糊了窗外那一小片珍贵的春光。
前世的画面翻涌。妹妹出嫁前夜,紧抓她的手,眼中光灭尽,只剩死寂的灰:“阿姐,我以后……还能画画吗?”……几月后,州官府邸后巷,她被草席卷着抬出,一只苍白的手垂下,腕骨嶙峋,残留墨迹与暗红伤痕。
是她。是她曾劝劝妹妹认命,亲手掐灭了妹妹最后的光。
愧疚与悔恨交加,夜夜缠绕肺腑,最终将她拖入死境。
指甲深掐入掌,留下几道月牙似的白痕,刺痛让她稍聚心神。
这不是终点。
老天爷给了她重来的机会。不是梦回,不是臆想,是重生。她是真真切切地回来了……回到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这一次……”她无声立誓,声音颤得破碎,唯眼神淬火般坚定,泪洗过的眼底是一片灼亮,“阿姐绝不会……再放手。”
她深吸一口气,用袖口用力擦去泪痕,强令自己冷静。
现在不是沉溺之时,必须弄清此刻何时何日?离那场决定命运的提亲,还有多久?
今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妹妹落入那晃晃黑暗的世界。
与此同时。
院外忽传来细碎脚步声和妇人压低却尖利的嗓音,由远及近,朝小院来了。
“……夫人放心,我家远亲在州官府上当差,消息确凿……老爷正缺银钱打点升迁,若得一门丰厚嫁妆的亲事,岂不两全?二小姐模样性子都是顶好的……”
是周姨娘和她身边的张嬷嬷!
云舒的心猛地一沉,那熟悉的、冰冷的恐惧再度攫住了她。
这么快?!
窗外低语渐近,如冰冷蛇信,舔舐云舒新生的神经。她猛然后退,将自己藏入半扇窗投下的阴影里,心口狂跳,阵阵发疼。
不能慌。她深吸气,强令冷静。前世几十年磋磨,至少练就了面上不动声色。她迅速拭干残泪,理好微乱的鬓发与寝衣,让神情回归平日的温顺乃至麻木。
脚步声在院门稍顿,似是周姨娘又叮嘱张嬷嬷几句,方才扭腰远去。
只剩张嬷嬷一人进来,脸上堆着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目光在院中扫了一圈,落向海棠树下的云芷,撇撇嘴,才朝正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