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她认得那笔画。
沈浊写字总爱在最后一捺上勾个刀花,像给字也开膛破肚。
乌鸦落在灯罩边,喙啄了啄那字,发出含糊的人声:“沈——浊——”名字被它叫得像撕布。
佟佳棠把灯罩扣在乌鸦头上,正好当头盔:“带路。”
乌鸦嘎了一声,展翅掠向裂缝。
她踩着潮线追,斗笠早不知被风卷去哪里,湿发贴在脸上像一层冰凉的面具。
裂缝比夜里窄了一半,边缘却更锋利,像被新磨的刀口。
黑水从缝里渗出,带着铁锈味。
铜铃索先探进去,铃舌忽然安静——在水里,它只听得到尸体的声音。
5 摆渡人的契约
“没尸?”佟佳棠皱眉,抬腿要跨,背后有人咳了一声。
那声音不高,却压过江潮,像一把钝刀抵在她后颈:“佟姑娘,捞尸的规矩第二条——裂口不跳。”
她没回头,反手甩出铜铃索。
索头缠住那人手腕,叮一声脆响。对方没躲,任铃舌咬住自己的脉门。
“规矩第三条,”那人慢吞吞补完,“雷雨初晴,尸眼未闭,不可独行。”
佟佳棠这才转身。
沈浊站在三步外,蓑衣滴水,斗笠檐压到眉骨,只露出半截鼻梁和青白的唇。
他抬手,铃舌从他腕上滑脱,留下一圈乌青。
“你死了?”她问。
“差一点。”他答。
“差一点是多少?”
“心跳停了三次,又活了两次。”
沈浊低头,指尖捻了捻那截灯罩上的血字,“还剩一次,留给你。”
乌鸦扑棱翅膀,在两人头顶盘旋,突然俯冲,喙叼起一物——乌木令牌,掌心大小,雕着一只无眼渡鸦。令牌背面,新刻了一行小字:
“无灯津,子时开。”
沈浊接过令牌,指腹摩挲那行字。
嗓音低得像从棺材缝里挤出来:“十年前,我欠佟佳禾一条命。今夜,渡口要我还债。”
佟佳棠腕上的铜铃忽然大响,铃舌指向裂缝深处,索身绷直如枪。
黑水裂缝里,缓缓浮出一艘小船——船身乌木,无桅无帆,船头悬一盏青灯,灯罩裂痕里漏出幽绿的光。
船头站着一个人,白衣白帽,帽檐遮脸,手里一根长篙,篙尖挑着一只湿漉漉的包袱。
“摆渡人。”沈浊轻声说,像怕惊着水鬼,“每十年出现一次,专渡‘未竟之魂’。”
佟佳棠眯眼:“船资是什么?”
“记忆。”沈浊侧头看她,眼底浮出一点极淡的笑,“佟姑娘,你舍得哪一段?”
船已靠岸,无风自动,船舷擦过礁石,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吱呀。
摆渡人弯腰,将包袱抛到滩头。
6 记忆的代价
包袱滚落,散开——是一双绣鞋,鞋面绣并蒂莲,左鞋缺了半片莲瓣。
佟佳棠的呼吸卡在喉咙。
那是姐姐的鞋。
十年前,鞋里留着体温;今夜,鞋里灌满黑沙。
摆渡人开口,声音像两块湿木头摩擦:“上船者,以记忆为灯油;拒船者,以魂为灯芯。”
沈浊先迈步,足尖点水,如履平地。
他回头,冲佟佳棠伸出一只手:“信我最后一次。”
铜铃索在腕上勒出血痕,她却笑了,笑里带钩子:“我信你?我信你不如信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