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狠,她还是抓住他的手。
掌心相贴,沈浊的指尖冰凉得像刚从冰柜里捞出的刀。
乌鸦落在船舷,喙啄了啄青灯。
灯罩里火苗蹿起半寸,照出摆渡人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一张空白的皮,皮上渗出水珠,像泪。
船离岸,黑水无声分开,又无声合拢。裂缝在身后闭合,最后一丝天光被掐灭。
船行三丈,水面忽然浮起第二具尸体——脸朝下,蓑衣完整,右手握着铜铃索,索头系着半片人皮残图。
沈浊俯身,指尖拨开尸体湿漉漉的刘海,露出自己的脸。
一模一样,连左眉尾那道疤都分毫不差。
尸体的眼睛睁开,黑眼珠,白眼球,嘴角勾起一个熟悉的弧度:
“沈浊,你终于来了。”
船底传来铁链拖地声,像有千具尸体在水下行走。
青灯骤灭,黑暗里,佟佳棠听见姐姐的声音贴在耳骨:
“阿棠,别回头。”
灯灭的那一瞬,佟佳棠的呼吸卡在喉咙里,像被一只湿冷的手掐住。
船底铁链声骤停,黑水陷入死寂,连乌鸦都噤了声。
沈浊的尸体仍浮在船舷外侧,脸贴木板,眼珠隔着一层水膜转了两下,像在找什么。
忽然,它咧嘴——唇线裂到耳根,露出一口被江水泡软的牙,黑水从齿缝渗出,滴在船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7 债清灯灭
“别看。”沈浊真人抬手,掌心覆在佟佳棠眼皮上。
他的掌心比江水更冷,却带着活人微颤的脉。
“那是你?”她问。
“是也不是。”沈浊声音低得像叹息,“十年前,我死过一次;
他们把我钉在沉尸窟,让我做守图人。
我逃了,尸体留下,继续守。”
话音未落,船头青灯“噗”地复燃,火苗幽绿,照出一道瘦长人影——摆渡人。
白帽不知何时掀落,露出一张极苍白的脸:
双眼被黑线缝死,线头垂在颊边,像两条干掉的泪痕。
“到岸了。”摆渡人开口,嗓音不是木头摩擦,而是水灌进空壶的闷响,“船资。”
佟佳棠攥紧铜铃索,索身轻震,铃舌发出细碎的“叮”。
她抬眼,目光掠过沈浊,掠过浮尸,最后落在摆渡人脚边——那里摆着一只缺口瓷碗。
碗里盛着黑水,水面浮着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莲瓣,正是姐姐绣鞋缺的那片。
“记忆。”摆渡人重复,缝死的眼睛转向她,“最舍不得的那一段。”
沈浊先动。
他解下腰间一枚半旧铜钱,铜钱孔里穿红线,线已褪色。
他把铜钱抛进碗里,铜钱落水无声,却在黑水里映出一幅画面:
——少年沈浊,站在回龙滩,怀里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
女孩左眼下一颗泪痣,嘴角带笑,却断了气。
少年把铜钱塞进女孩掌心,低头吻她冰冷的额。
画面一闪即灭,铜钱沉底,碗里的莲瓣颜色由粉转红。
“够了。”摆渡人点头,转向佟佳棠。
佟佳棠喉头滚动。
她想起姐姐最后一次笑——那天傍晚,姐姐蹲在灶台前。
给她煎荷包蛋,油星溅到姐姐手背上,姐姐“嘶”了一声,却笑着说:“阿棠,以后嫁人别嫁江边人,江太冷。”
8 心债难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