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实没理她,转身就往镇上跑。那天他没推豆腐车,徒步走了二十里路,回来时肩上扛着块新布料,蓝底白花,是星禾小时候念叨过的样子。他连夜坐在油灯下缝褂子,针脚歪歪扭扭,却缝得密实。
临走前一天,赵老实杀了那头养了三年的黑猪。那猪是他的心肝宝贝,开春时得了猪瘟,他守了三天三夜,给猪喂药、擦身子,硬是把猪救了回来。可那天他没犹豫,攥着杀猪刀的手稳得很,只是给猪放血时,别过了头。
宴席上,乡亲们都来道贺,赵老实给每个人倒酒,自己也喝,喝得满脸通红。星禾看着他给人比划“我闺女有出息”,突然鼻子一酸,夹了块红烧肉往他碗里放:“爸,你吃。”
赵老实愣住了,眼睛里慢慢浮起水光。他没吃肉,把肉又夹回星禾碗里,拿起酒瓶往嘴里灌,喉咙里“嗬嗬”地响,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那天他喝多了,坐在门槛上,给星禾梳头发——还是笨手笨脚的,可星禾没躲,任由他把头发梳得乱糟糟,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
她以为自己终于能放下芥蒂,却没想,这一别,差点成了永别。
车祸是在星禾回乡接父亲那天出的。出租车撞上了货车,星禾被甩出去,人事不省。过路的人认出她是“哑巴赵的闺女”,赶紧往村里捎信。
赵建军和赵建国赶到医院时,星禾刚被推进抢救室。医生拿着片子摇头:“颅内出血,血压测不到,你们……做好准备。”赵建国当场就哭了,赵建军咬着牙没哭,却攥碎了手里的搪瓷缸。
张翠花也来了,还带着李梅,手里拎着那套寿衣:“建军,建国,不是二婶狠心,这丫头……怕是真熬不过去了。早点准备好,体面。”
赵建国红着眼要赶人,被赵建军拉住了。他知道二婶向来势利,当年家里穷,借袋米都被怼回来,可这会儿,他没力气吵。
直到赵老实来。他是推着豆腐车跑过来的,豆腐撒了一地,车辕都歪了。他扒开人群,看见手术室外的灯,腿一软差点跪下,被赵建军扶住了。他抓住医生的胳膊,指着手术室,眼睛里全是急火。
医生叹了口气,把情况比划着告诉了他——伤得太重,钱也不够。
赵老实听完,突然就跪了。他没哭,只是直挺挺地跪着,给医生磕了个头。然后他站起来,开始比划:先指自己的手,做了个磨豆腐的动作;又指院子里的菜地,做了个锄地的动作;最后指着屋顶,又指着地面,意思是房子可以卖,他睡地上就行。
“爸!”赵建军哭着去拉他,“房子卖了您住哪儿?”
赵老实甩开他的手,又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是他记豆腐账的本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王家庄李婶:5块”“张家屯张大爷:3块”。他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数字比划:他跑遍了卖过豆腐的村子,乡亲们凑了钱,加上他自己的,有两万多。
“不够。”医生低声说,“手术费至少要五万。”
赵老实愣了一下,随即转身,看向赵建军和赵建国,又看向张翠花。他指着星禾,又指着自己的胸口,攥紧拳头,意思是:我还有儿子,还有亲戚,我们一起凑。
张翠花往后退了退,嘟囔着:“我家哪有钱?梅梅刚生了娃,正是花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