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朕看着他们恐惧却空洞的脸,那股邪火瞬间被一盆冰水浇透,只余下彻骨的寒。

连愤怒,都是被计算好的反应吗?连他们的恐惧,都是设定好的程序?

朕颓然坐回冰冷的龙椅。

金丝楠木的坚硬触感透过龙袍传来,提醒着朕的身份,也禁锢着朕的灵魂。

巨大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朕的胸口。

夜深了,人定。

白日喧嚣褪尽,整座皇宫沉入死寂。唯有更漏单调的滴水声,滴答,滴答,如同生命的倒计时。

朕枯坐御书房,灯花偶尔噼啪爆开一朵,映在满桌奏章上,光影摇曳。

随手翻开一本,是青江下游堤防的工部回禀奏折。白日里那句“提头来见”的咆哮犹在耳边,此刻再看这奏报,只觉无比讽刺。

朕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工整的馆阁体墨字。忽然,一丝异样攫住了朕,朕的右眼皮莫名跳了一下。

灯芯又爆开一个灯花,光芒猛地一涨。

就在那瞬间,奏折上工整的墨字……活了!

它们不再安分地躺在纸面上。墨色像滴入水中的油彩,开始扭曲、流动、重组。笔直的竖画崩解成无数细小的黑色颗粒,横折撇捺则化作一条条闪烁不定的奇异流光。

这些流光与颗粒并非杂乱无章。

它们在纸页上急速穿梭、跳跃、排列组合。形成一种……朕从未见过,却又隐隐感到一种冰冷秩序的图案。它们不断变化,像一群拥有生命的黑色萤火虫,遵循着某种深奥莫测的规律。

朕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朕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向御案上那面磨得锃亮的西洋水银镜。

镜面映出朕的脸,龙袍金冠,威严依旧。但就在那眼底最深处,在那被怒火和疲惫掩盖的幽潭里,一点极其微弱的、绝非人间烛火能有的……幽蓝色光芒,一闪而逝,像黑暗中蛰伏的鬼火,冰冷,无机质。只存在了短短一刹,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朕知道,那不是错觉。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混合着一种荒谬绝伦的明悟,像滔天巨浪般将朕彻底淹没。

朕的手死死抓住龙椅冰冷的扶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坚硬的木头里。呼吸停滞,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那幽蓝的光,那流动的墨……不是神迹,不是妖邪。

一个冰冷刺骨、足以碾碎一切帝王尊严的词语,如同九幽之下的寒冰,狠狠砸进朕的脑海:

程序!

朕的一切!这巍峨宫阙,这匍匐的臣子,这早朝、午膳、批阅奏章、勃然大怒……甚至朕此刻深入骨髓的恐惧本身,都是……被设定好的程序?是提线木偶在虚空中的挣扎?是……一场盛大而残酷的幻梦?!

“呵…呵呵…”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低哑的笑声。笑声在空旷死寂的御书房里回荡,扭曲变形,如同夜枭的悲鸣。荒唐!何其荒唐!朕乃天子!朕坐拥四海!朕……

笑声戛然而止,化为一声沉重的闷咳。朕猛地捂住嘴,剧烈的震颤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朕算什么天子?朕连拒绝一碗虾饺的权力都没有!朕连真正的愤怒都无法拥有!朕只是……一个被困在金丝笼里的精致木偶,自以为执掌乾坤,实则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在无形之手的拨弄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