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眩晕感袭来,世界仿佛在旋转、扭曲。
朕撑住沉重的额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冰冷的汗水,沿着鬓角悄然滑落。
不知枯坐了多久。窗外,东方天际已透出一抹死鱼肚般的灰白。新的一天,又将毫无悬念地碾轧而来。
王安那毫无波澜的声音准时在殿外响起,穿透死寂:“陛下,卯时三刻了。该早朝了。”
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钥匙,咔嚓一声,精准地拧动了某个无形的发条。
朕的身体,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稳稳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双腿迈开,走向那扇沉重的殿门。
龙辇行过宫道。朱红的高墙冰冷地矗立两旁,隔绝了天空,也隔绝了……自由的可能。朕的目光落在前方引路太监的背影上,那深蓝的袍服随着步伐规律地摆动。
忽然,朕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那太监后颈衣领微微翻折的缝隙里,在清晨熹微的光线下,一点极其微小、却绝对不属于血肉之躯的印记,一闪而过。
那是一个……符号。
由几道笔直的黑色短线和几个微小的圆点构成。冰冷,规整,毫无生气,像某种烙印,又像某种……标签。朕从未见过,但那符号本身,就散发着与昨夜奏折上流动墨迹、与眼底幽蓝微光同源的、令人骨髓发寒的秩序感。
朕的心猛地一沉,目光如鹰隼般迅速扫向抬辇的太监。他们的脖颈被高领宫服紧紧包裹,严丝合缝。朕的视线又猛地转向路边垂首肃立的宫女。她们的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耳后、颈侧……同样被布料和头发严密遮挡。
一股冰冷的战栗沿着脊椎爬升。是巧合?还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标记?它们藏在衣领之下,发髻之后,如同烙印在奴隶身上的印记,无声地宣告着所有权?宣告着这具躯壳、这个身份、乃至整个世界的……虚假本质?
恐惧再次攫住了朕。
但这一次,恐惧之下,一种更为尖锐的东西在滋生。是窥破秘密的惊悸,更是……一种被彻底愚弄的狂怒。
朕死死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
早朝。依旧是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启奏陛下!青江堤防加固所需石料,于云梦泽采运途中,遭遇水匪劫掠,损失过半!工期……恐将延误!”工部尚书的声音带着程式化的惶恐,跪伏在地。
又是青江!
又是这套说辞!
一股暴戾之气猛地冲上朕的头顶。按着那该死的“剧本”,朕此刻该龙颜大怒,该拍案而起,该厉声咆哮。
“混账!!”
咆哮声果然炸响在金銮殿,震得殿宇嗡嗡作响。
朕的手掌重重拍在冰冷的龙案上,痛感清晰传来。“区区水匪,竟敢劫掠皇纲!兵部是干什么吃的?!限尔等三日之内,剿灭水匪,追回石料!否则,提头来见!”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雷霆之怒。
“臣……遵旨!万死!”兵部尚书浑身一颤,匍匐得更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愤怒在胸腔里燃烧,灼烧着五脏六腑,但这愤怒……像隔着一层厚重的琉璃,是如此炽烈,却又如此……空洞,仿佛这具身体在燃烧,而朕的灵魂,却在冰冷的深渊里静静看着这团火焰。
朕能清晰感觉到脸部肌肉因暴怒而扭曲,感觉到声带的震动,感觉到手掌拍击龙案的痛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