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但驱动这一切的,是程序?还是……朕自己?这怒火,究竟是朕真实的情感,还是又一次精准执行的指令?

一种前所未有的割裂感,几乎要将朕撕成两半。

下朝。

龙辇沉闷地行进。

朕闭着眼,脑中一片混乱的漩涡。愤怒的余烬还在灼烧,冰冷的核心却越来越清晰。

“停。”朕的声音干涩地响起。

龙辇顿住。

“去……冷宫。”这三个字出口,带着一种连朕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滞涩。

冷宫?

那个被遗忘的角落?

为何要去?

程序里没有这一项,但一个念头无比固执地盘踞在脑海:必须去!必须去那里看看!

王安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惊愕:“陛下?冷宫乃不祥之地,污秽之所,恐冲撞了陛下圣体,万万……”

“去冷宫。”朕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王安僵了一瞬。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恭敬面具般的脸上,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卡顿的凝滞。

虽然只有一瞬,但朕捕捉到了。

那不像人的犹豫,更像……某种预设程序遭遇意外指令时的短暂延迟。

“是……遵旨。”他终于躬身应道,声音恢复了平稳。

龙辇转向,碾过偏僻宫道上厚厚的落叶,发出簌簌的哀鸣。越往深处,衰败的气息越浓。残破的宫墙,疯长的野草,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灰尘和绝望的味道。这里是被“程序”彻底遗忘的角落。

在一扇歪斜、漆皮剥落的宫门前,龙辇停下。王安上前,尖着嗓子喊:“陛下驾临!里面的人,速速出来接驾!”

宫门内死寂一片。过了许久,才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

一个女子出现在门缝后。

枯槁。

这是朕的第一印象。

女子头发灰白干枯,像一蓬乱草,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耸,身上一件洗得发白、辨不出原色的旧宫装,松松垮垮挂在嶙峋的骨架上,唯有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却异常地……清亮。

她看着门外的龙辇仪仗,看着朕身上的明黄龙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恐惧,没有卑微,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漠然。

罪妇……叩见陛下。”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她缓缓地、动作僵硬地跪下,匍匐在冰冷的、布满落叶和尘土的地上。

她的动作极其缓慢,每一个关节都仿佛生了锈。下跪时,朕清晰地听到她枯瘦脊骨发出的轻微“咔哒”声。像一个年久失修、即将散架的木偶。

朕的目光死死钉在她身上。

她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蒙尘的石像。

就在她额头抵住地面的瞬间,她后颈的衣领,因这个动作而微微向下拉扯了一线。

就是这一线,在灰白的发根与粗糙衣领交界的皮肤上,一个清晰无比、冰冷刺目的符号,赫然烙印在那里。与朕清晨在引路太监衣领下惊鸿一瞥的符号……一模一样。

由几道黑色短线和几个小圆点构成。

冰冷、规整、如同刻印在货物上的编码。

在冷宫弃妃布满尘土的、枯槁的皮肤上,这个符号像一道狰狞的伤疤,无声地嘲笑着她曾经的身份,嘲笑着朕此刻的龙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