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嘶嘶的气音,“沈清……你竟敢……你竟敢如此——!”

自残肢体,尤其是自宫,在本朝律法中乃是大不祥、大不敬之罪。更何况,是对着一个明显对他存有别样心思的帝王。

沈清却依旧跪得笔直,额头顶着冰冷的地砖,双手高举那卷颜色暗沉的帛书。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那具残破身躯里的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一副为国事燃烧的空壳。

“臣,罪该万死。”他道,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请罪的意味,“然臣此举,非为亵渎天颜,实为斩断一切虚妄纠葛,涤荡心神,以残躯专事陛下,肃清朝纲。此心,日月可鉴。”

赵珩猛地后退几步,跌坐在龙椅上,胸口剧烈起伏。他想起殿试那日,青年探花郎抬起头的那一瞬,眉目如画,清冷如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瞬间攫取了他全部的心神。那三笑,是他身为帝王,罕见的情难自禁。

十年间,他看着这美玉如何被官场风霜磨砺得越发冰冷锐利,如何一步步踩着政敌的尸骨登上高位,那份隐秘的渴望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因难以掌控而愈发炽烈。他予他权势,纵他行事,甚至默许他那些近乎疯狂的新政和清洗,潜意识里,何尝没有一种将雄鹰豢养在掌中,等待其最终驯服的期待?

可他万万没想到,等来的竟是如此决绝、如此惨烈的回答!

这已不是拒绝,这是彻底的毁灭!是对他帝王尊严最彻底的践踏!

“为什么?”赵珩的声音压抑着暴风雨前的死寂,“沈清,告诉朕,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沈清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御书房氤氲的龙涎香气,仿佛看向了极遥远的过去。那双十年间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眼睛,此刻,终于泄露出了一丝深埋于灵魂深处的痛苦与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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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家仇国恨

沈清并非生于簪缨世族,而是出身江南一个清寒的耕读之家。父亲沈明远是个屡试不第的老秀才,将全部希望寄托在独子身上。幼年的沈清,便是在父亲的严苛教导和“光宗耀祖、匡扶社稷”的日夜灌输中长大的。

他天资极高,过目不忘,十五岁便中了举人,名动乡里。然而,命运的第一次重击很快降临。那一年,他父亲因一纸诉状,得罪了当地豪强与官府勾结的势力。一桩莫须有的罪名栽赃下来,家产抄没,父亲冤死狱中。母亲不堪屈辱,投缳自尽。

年仅十六岁的沈清,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他四处奔走诉冤,却状告无门,那些昔日与父亲把酒言欢的“友人”、乃至受过父亲恩惠的学子,无一不是避之不及,冷眼旁观。他甚至亲眼看见,父亲当年一位得意门生,如今已在县衙为吏,是如何收了豪强的银子,笑着将他的诉状撕碎,扔进废纸篓。

“小子,认命吧。”那胥吏嗤笑,“这世上,黑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掌着印把子,谁兜里揣着真金白银。”

那一刻,少年沈清心中的某种信仰彻底崩塌了。他看清了这太平盛世下的脓疮与腐朽,看清了所谓“读书人的气节”在权力与金钱面前的脆弱不堪。

他不再申诉。他变卖了仅剩的几本书籍,换来盘缠,离开了伤心地。他发下毒誓,定要登上那最高的权力之巅,将这污浊的官场,搅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