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只是这血,早已冷了。

……

4 御前血书

御书房的龙涎香浓得几乎化不开,熏得人头脑发沉。窗外应是夕阳正好,却被厚厚的明黄绡纱挡得严实,只透进一片暧昧昏黄的光。

又是一场关于新政的激烈争辩。我力主追查江北督粮道亏空一案,那背后牵连着几位郡王和太后的外家。天子态度晦暗不明,几番言语讥锋,皆被我不软不硬地顶回。

案上的茶早已凉透。

殿内终于只剩我与他。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他忽然从御案后起身,一步步走下丹墀,停在我面前。明黄的袍角映入我低垂的视线。

“沈卿,”他的声音有些异样的哑,“这十年来,朕待你如何?”

“陛下隆恩,臣万死难报。”我答,刻板如宣读奏疏。

一只手忽然抬起,指尖竟欲触向我下颌。

我猛地后退一步,避开。

这动作似乎瞬间刺穿了某种紧绷已久的假象。皇帝眼底最后一丝耐心与伪装骤然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帝王怒意与某种被屡屡拒绝后积压的、难以言喻的躁郁。

“沈清!”他直呼我名,猛地探手,竟一把攥住我朝服的襟口,用力一扯!

丝帛撕裂的脆响在过分安静的殿内炸开。

凉意侵袭暴露的肌肤。

我僵立原地,未动,未阻。

时间仿佛凝固。预想中更进一步的侵犯并未发生。

那只手停在我袒露的锁骨下方,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碰到了烧红的烙铁。

皇帝的呼吸陡然粗重,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暴露出的肌肤——那里,一道极其狰狞扭曲的疤痕盘踞着,深入衣襟之下,像一条凝固的、丑陋的蜈蚣,无声地诉说着当年那一刀的决绝与惨烈。疤痕周遭的皮肤,是另一种不正常的平滑与缺失。

他的脸色在昏黄光线下,一点点变得煞白,像是突然被抽干了所有的血液和气力。那双总是藏着算计和欲望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全然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恐慌的茫然。

“你……你……”他的嘴唇哆嗦着,挤出不成调的音节,“爱卿……这是……”

殿内死寂。只有他紊乱的吸气声。

我缓缓整理了一下被撕裂的衣襟,遮住那可怖的痕迹,却遮不住那欲盖弥彰的存在。然后,后退一步,撩袍,端端正正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之上。

背脊挺得笔直。

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那帛色暗沉,边缘磨损得厉害,微微泛着一种陈旧的、不易察觉的褐,仿佛被什么液体长久浸染过。

我双手将血书高举过顶,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却字字如铁珠砸落玉盘,在这死寂的御书房内清晰回荡:

“臣,非完璧之身。”

“残躯污秽,不敢亵渎天颜。唯余一点赤诚,十年未凉。”

“伏请陛下,允臣以此残躯,肃清朝堂,廓清玉宇——”

我顿了一顿,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一响。

“此志,天地共鉴,鬼神同知。”

那道狰狞的疤痕暴露在御书房昏黄的光线下,像一条凝固的毒蛇,盘踞在他苍白的肌肤上,无声地诉说着极致的决绝与痛苦。

皇帝赵珩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震惊、错愕、难以置信,最后统统化为一种被彻底冒犯和愚弄的狂怒,却又被眼前这骇人景象死死压住,扭曲成一种怪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