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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沈清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将那段惨痛的往事、那份极端的抉择,平静地铺陈在帝王面前。当然,他隐去了家仇,只强调了为官清明、专事君父的决心。
赵珩脸上的怒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有震惊,有恼怒被看穿心思的难堪,有失去猎物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他自幼长于深宫,见惯了阿谀奉承、阴谋算计,何曾见过如此酷烈、如此偏执的“忠诚”?(至少表面上是忠诚)这简直像一把双刃剑,伤人也伤己,却锋利得令人心悸。
他看着跪在下面的臣子,脸色苍白如纸,额角因方才的叩击泛着红,眼神却亮得灼人,那里面有一种他无法理解、却为之震慑的信仰般的疯狂。
这样一个无牵无挂、连自身根本都可以舍弃的人,还有什么能控制得了他?又有什么能阻挡得了他?
恐惧和一种奇异的兴奋感同时攫住了赵珩。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终于缓缓起身,走到沈清面前,没有去接那血书,只是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道:“起来吧。”
沈清不动:“陛下……”
“你的‘志’,朕知道了。”赵珩打断他,语气晦涩难明,“江北督粮道的案子,朕准你所奏,一查到底,无论涉及何人。”
沈清眼底闪过一丝极亮的光,再次叩首:“臣,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但是,沈清,”赵珩俯下身,几乎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冷得像冰,“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的身,你的命,你的志,都是朕的。朕能给你一切,也能收回一切。你好自为之。”
“臣,谨记陛下教诲。”
沈清退出御书房时,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但背后的冷汗已浸透中衣。他知道,第一关,他闯过去了。皇帝暂时搁置了私欲,选择了他作为一把更趁手的刀。但他与皇帝之间,那层脆弱的、心照不宣的平衡已被彻底打破,从此只剩下赤裸裸的互相利用和戒备。
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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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权臣孤影
江北督粮道亏空一案,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瞬间在朝堂掀起滔天巨浪。
此案牵扯太广。督粮道使是太后娘家的远亲,而层层盘剥下来的利益,则喂饱了沿漕大小官员,乃至京中多位手握实权的侍郎、御史。沈清得了圣旨,如同拿到了尚方宝剑,动作快得惊人。
他手下有一批精心培养的寒门官吏和酷吏,只听命于他一人。查账、抓人、抄家、审讯……雷厉风行,毫不容情。诏狱很快人满为患,抄没的家产一车车运往户部库房。
弹劾他的奏章雪片般飞向皇帝的案头。
“沈清酷烈寡恩,滥用职权,构陷忠良!”
“查案过程草菅人命,刑讯逼供,有伤天和!”
“其所为实乃动摇国本,请陛下立斩此獠,以安人心!”
朝会上,唇枪舌剑,几乎每日上演。
以太后族兄、承恩公为首的保守派怒发冲冠:“陛下!沈清此举,分明是借题发挥,铲除异己!江北官场人人自危,漕运几近停滞,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另一位勋贵老者捶胸顿足:“那些皆是朝廷多年栽培的官员,纵有小过,亦罪不至死!沈清一言不合便抄家灭族,与强盗何异?此风断不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