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夏日的涟漪
记忆里的那个夏天,是被无限拉长的白昼,是被太阳晒得发白的土路,是永无止境的、令人昏昏欲睡的蝉鸣。1998年的清河镇,像一枚被时光遗忘的琥珀,凝固在南方起伏的丘陵与无垠的麦田之间。一切都很慢,慢得仿佛连空气的流动都带着黏稠的阻力。
我叫陈星,那一年我十岁。我的整个世界,大抵就是清河镇巴掌大的地盘:从家门口歪脖子的老槐树,到镇东头潺潺流过的小清河,再到镇子西边那片一直蔓延到山脚下的、在夏日阳光下翻滚着金色波浪的麦田。我的暑假没有钢琴班,没有奥数课,只有仿佛永远也挥霍不完的时间,以及和我共享这一切的最好的朋友——小海。
小海比我大一岁,胆子却好像比我大十倍。他是我们所有“冒险行动”的发起者和总司令。那天午后,我们刚刚从黏腻的午睡中挣脱出来,额头上还印着竹席的红痕。太阳依旧毒辣,柏油路面软塌塌的,仿佛快要融化。
“抓知了去?”小海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含糊不清地提议,汗珠顺着他黑黝黝的鼻尖滚落。
我摇摇头,树荫下的蝉叫得正凶,但那声音听久了,反而让脑袋更加空空荡荡。“没劲,西头麦田那边的早被二毛他们掏完了。”
“那去废磨坊那边瞅瞅?听说里面住了只大花猫,肥得很。”小海眼睛亮了一下,他总是对镇子上各种边边角角的传说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
废弃的磨坊在镇子的最边缘,紧挨着那片广阔的麦田。大人们常说那里不安全,结构不稳,让我们少去。但越是禁止,对我和小海来说,就越像一块磁石。我们沿着被麦芒划得有些刺痒的田埂小路,一前一后地走着。空气中弥漫着麦秆干燥的香气和泥土被曝晒后的味道,远处的地面蒸腾起扭曲透明的波纹,整个世界都在热浪中微微晃动。
磨坊比记忆中更加破败,红砖墙斑驳脱落,木窗棂朽烂不堪。我们绕着它走了一圈,除了几只惊慌失措的耗子,并没发现什么值得一提的“宝藏”或“巨兽”。百无聊赖之下,我们席地坐在磨坊投下的一小片可怜的阴影里,看着眼前金色的麦浪在微风中一起一伏,像某种巨大生物的缓慢呼吸。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单调的韵律催眠时,一种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起初极其微弱,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从耳蜗深处响起。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不像我听过的任何拖拉机、摩托车或者甚至镇上空偶尔飞过的老式农用飞机的引擎声。它更……平滑,更像是一种高频的振动, humming,让人的牙齿根部隐隐发酸。
“啥声音?”小海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的慵懒一扫而空。
我侧耳倾听,那声音正以惊人的速度由远及近,音量并不震耳,却带着一种奇怪的穿透力,仿佛能无视距离,直接敲打在鼓膜和胸腔上。蝉鸣不知何时完全停止了,周遭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嗡鸣声。
我们不约而同地跳起来,冲出阴影,仰头望向声音传来的东北方向天空。
然后,我们看到了它。
一个银色的物体,正以极低的高度,慢得几乎令人窒息的速度,掠过麦田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