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总是捡些无关紧要的话说——说自己以前跑业务去过很多地方,说南方的雨下起来能连下半个月,说北方的冬天冷得能冻住睫毛。他不敢提儿子陈默,不敢提他们曾经住过的老房子,更不敢提任何可能让她想起“未来”的事。
可记忆倒退的速度,比他想象中更快。
这天早上,陈砚醒来时,发现自己忘了昨天晚上吃的是什么——以往他只会忘记当天的琐事,现在连前一天的记忆都开始模糊。他赶紧摸出枕头下的笔记本,那是李默建议他准备的,让他把重要的事记下来,防止忘记。
笔记本的第一页,他用加粗的笔写着:“苏晚,我妻子,1983年生,小学教师,当前30岁,在活动室靠窗位置。”第二页写着:“苏晚去世那天,雨天,我在开项目会议,没去接她,她被货车撞了。”
他盯着第二页的字,心脏像被重物砸了一下,疼得他喘不过气。可奇怪的是,他想不起那天会议的具体内容了——他记得自己在开会,记得接到医院电话时的恐慌,却想不起会议开了多久,想不起当时为什么没有中途离开,甚至想不起那天苏晚要去做什么。
“记忆断层。”李默拿着早餐走进陈砚的房间时,看到他盯着笔记本发呆,轻声说道,“我之前也有过,越是重要的记忆,越容易出现断层。溯洄系统好像在刻意模糊这些事,逼我们直面遗憾,而不是躲在记忆里。”
陈砚抬起头,眼里满是焦虑:“我怕我会忘记……忘记她去世的原因,忘记我为什么要找她原谅。”
“不会的。”李默把早餐放在桌子上,“遗憾是刻在骨子里的,就算记忆倒退,那种愧疚感也会留下来。就像我,我忘了我儿子小时候的样子,却记得我当年因为出轨,跟他妈妈离婚时,他哭着说‘我再也不要爸爸了’——那种难受的感觉,一直都在。”
这是李默第一次提起自己的遗憾。陈砚看着他,突然觉得,在这个养老院里,每个人都带着一道血淋淋的伤疤,只是有的人藏得深,有的人藏不住。
吃完早餐,陈砚像往常一样去活动室。苏晚已经在了,今天她没看书,而是在纸上画着什么。陈砚走过去,看到她画的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一棵梧桐树,树下放着一张摇椅,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秋千。
“这是你想住的地方吗?”陈砚轻声问。
苏晚点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嗯,我想以后跟我先生一起住这样的院子,夏天在梧桐树下乘凉,冬天在屋里烤火。他现在很忙,经常要加班、开会,不过没关系,等他不忙了,我们就去买这样的院子。”
陈砚的心脏猛地一缩。
忙、加班、开会——这些词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他想起苏晚去世前,自己确实很忙,为了一个重要的项目,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住在公司。苏晚跟他说过好几次,想让他陪她去看一场电影,想让他陪她回一趟娘家,他都以“忙”为借口推脱了。
“他……应该很爱你吧。”陈砚的声音有些发哑。
苏晚抬起头,眼里闪着光:“嗯,他很爱我。虽然他忙,但是会记得我的生日,会在我生病的时候请假照顾我,会把我喜欢吃的菜记在手机里。”她顿了顿,嘴角微微下垂,“就是有时候会觉得,他把工作看得太重了,好像我永远排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