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雪夜断发

寒冬腊月,宫里的雪连下了三天三夜,积得足有两尺厚。青砖灰瓦被覆上一层冰冷的白,连巍峨的宫墙都显得矮了几分,像要把这深宫里的所有委屈,都埋进无边无际的雪堆里。

青灯古佛的偏殿——长安宫,往日里鲜少有人踏足,如今成了胡善祥的囚笼。她跪在冰凉的蒲团上,烛火在她身后摇曳,把身影拉得修长,投在斑驳的墙面上,晃啊晃,像极了她二十年来,在这深宫里飘摇无依的命运。铜镜蒙着层薄灰,她用素色帕子轻轻擦拭,镜中女子眉目依旧端庄,只是眼角的细纹、鬓间悄然冒出的几根白发,泄露了岁月的沧桑与心底的疲惫。

凤冠早被摘下,锁进了内务府库房的最深处,那些曾象征着中宫威仪的珠翠,此刻散落在脚边,沾着灰尘,没了往日的流光溢彩。明黄翟衣换成了粗布素色道袍,料子磨得皮肤发疼,像是在时刻提醒她:皇后的身份,没了。

“娘娘,该净发了。”传旨太监的声音尖细,却低得像蚊子叫,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她的耳朵。她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鬓角,乌发如瀑,从及笄之年到如今,这一头青丝是这深宫里她唯一能自主的东西——梳什么样的发髻、用什么样的簪子,全由自己说了算。可如今,连这点“自主”也要被剥夺。

“动手吧。”她闭上眼,声音轻得像雪落的声音。剃刀锋利,划过头皮时带着冰凉的刺痛,青丝纷纷坠落,落在素色道袍上,黑与白交织,像极了她破碎的皇后梦。每落下一绺头发,她的心就跟着揪紧一分——那些年少时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憧憬,对“母仪天下、安稳度日”的坚守,都随着这青丝,落在尘埃里,再也捡不起来。

殿外的北风呼啸着穿过窗缝,卷进几片雪花,落在她的手背上,冰凉刺骨。风里似掺着哭声,是在哭这场以“不爱”为名的荒唐,哭这深宫里,又一个被权力与冷漠碾碎的女子。

第一章 年少情长与帝王棋局

宣德三年春,皇太孙朱瞻基大婚,京城里的红绸子从城门挂到东宫,锣鼓声、唢呐声震天响,连空气里都飘着喜庆的甜香。

百姓们挤在街边,伸长了脖子看迎亲仪仗,议论声此起彼伏:“听说新册封的正妃胡氏是将门之后,贤良淑德,将来定能母仪天下!”“皇太孙殿下真是好福气,还有位青梅竹马的侧妃,听说两人感情好得很呢!”轿子里的胡善祥隔着轿帘,听着外面的议论,指尖攥紧了衣角——这场人人称羡的婚事,只有她知道,是皇祖父朱棣亲手布下的帝王棋局,而她,是那颗用来平衡朝局的棋子。

她出身官宦世家,祖父曾随朱棣靖难,父亲如今镇守北疆,兄长在京中掌管禁军,一家三代皆是大明忠臣。钦天监为她批命,说她“命格贵重,宜母仪天下”,这些“优势”,成了朱棣选中她的理由。可朱瞻基的眼神骗不了人——在册封礼上,他身着九章冕服,身姿挺拔,可看向站在她身侧的侧妃孙氏时,那目光里藏着的眷恋,像化不开的墨,浓得让人心酸。

孙氏比她早五年入宫,是朱瞻基的青梅竹马。两人一同在东宫长大,春日里,他们在御花园的桃树下放风筝,孙氏的风筝线断了,朱瞻基追着风筝跑了半个园子,回来时满头大汗,却笑着把风筝递给她;夏夜中,他们坐在廊下扑流萤,孙氏怕虫子,躲在朱瞻基身后,朱瞻基把捕到的萤火虫放进琉璃瓶,说“这是给你的星星”;秋日里,他们一起去太液池划船,朱瞻基为她摘了满船的莲蓬,说“等将来,我让你天天都能吃到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