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没说话。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我感觉自己不是在回家,而是在被押送回一座熟悉的监狱。

回到家,他没有提那天的事。他变得异常温柔。他给我做饭,虽然味道还是那么糟糕。他不再逼我看他那些我根本看不懂的画。有一天晚上,他甚至支起一个新的画架,让我坐在他对面。

“别动。”他说。

灯光下,他专注地看着我,手里的画笔在画布上移动。我能听到笔尖和画布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那个瞬间,我有些恍惚。我想起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为我画画。那时候,他的眼睛里有光,他说他的画以后要挂进卢浮宫。

画了三个小时。画完后,他把画给我看。画上的我,穿着白色的裙子,微微低着头,神情很温柔。那是我早已不复存在的模样。我看着那幅画,心里某种已经冻结的东西,似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但我很快就发现,这幅肖像画的背景,那片模糊的阴影,它的轮廓,和墙上那块霉斑的形状一模一样。

这不是爱。这只是他把我,连同这间屋子里的腐烂一起,框进了他的作品里。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半个月后。

陈默的一幅画,被一家新开的小画廊看中了。不是什么大画廊,据说老板是个刚回国的年轻人,喜欢一些风格另类的东西。那幅画卖了一万块钱。

这对我们来说是一笔巨款。

陈默拿到钱的那天,像变了一个人。他走路的时候背都挺直了。他冲进一家我们平时只敢路过的餐厅,点了一大桌子菜。他给我买了一条我盯着看过好几次的裙子,毫不犹豫地刷了卡。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但没有发疯。他抱着我,一遍遍地说:“舒,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他们开始懂我了。我们就快熬出头了。”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亢奋和希望。那种希望像一种传染病,也感染了我。我看着他兴奋到涨红的脸,看着桌上那些精致的菜肴,看着身上这条漂亮的新裙子。我开始相信,生活也许真的可以不是那个样子。也许他只是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证明。现在,证明来了,那一切是不是都可以过去了?

画廊老板很欣赏他,邀请他去参加一个圈内的酒会。陈默为此准备了好几天,把压在箱底的唯一一套西装翻出来熨了又熨。

酒会那天,他出门前,仔仔细细地打上领带。我帮他整理衣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看了看我。

“你在家等我。”他说,“我跟他们谈好了,以后就会有更多的机会。等我站稳了,下次就带你一起去。”

他的口气里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恩赐。我点了点头,说好。

他出门后,我把整个家都打扫了一遍。我把所有堆积的脏衣服都洗了,把地板擦得能反光。最后,我站到了那块霉斑面前。

我觉得它不应该再待在这里了。这个家里的一切,都应该重新开始。

我找来清洁剂、刷子、铲刀。我用尽了所有办法,对着那片顽固的污渍又喷又擦又刮。墙皮被我刮下来一层,露出里面更深颜色的水泥。那霉斑的颜色变浅了,但它的轮廓还在,像一道纹身,刻在了墙的骨头里。

我累得满头大汗,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