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没回话。掏出裤兜里那几张揉得发软的纸——写着他名字、按着红手印、欠条数目的假账,还有沾着暗褐印子的半块砖头,“啪”一声拍在炕沿上。

“别装了。”我声音不高,硬得像冰坨子,“你跟猪肉荣唱的好双簧!你赌钱输给他,用我的仓房钥匙抵债!拿捏我,嗯?”我往前逼近一步,盯着他刷白下去的脸。

李强哆嗦着嘴皮子,看看那几张纸,再看看炕沿那块暗红的砖头,冷汗顺着他脖子流下来:“没…金凤姐,我…是他!是他那天喝多了说漏嘴,说手里攥着你的短儿…能拿钱…”他慌乱地瞟着那块砖,像见了鬼。

我凑到他耳边,呼出的气是热的,话是冰的:“仓房以后归你。往后,我这个人,我的事……”我的目光钉子似的砸向那块砖,“烂在你肚子里。敢吱歪一声……”我声音更低了,像刀锋刮过骨头缝,“猪肉荣的下场,你照镜子看得见。”

他整个人僵住,像被雷劈了的树桩,眼珠瞪着那块红黑的砖,只剩下哆嗦的份。

我不再看他。转身出了偏屋的门。身后是死一样的沉寂。

5

李强走路开始绕着墙角,不往我这边走了。仓房换了把新锁,乌沉沉的。院角的猪下水油印子被雨水冲淡了。

灶膛里冷灰多厚。我把那几张写着“李强”名字的纸丢进去。

嗤——火星子跳起来,一舔。黑烟呛一下。纸卷曲着,焦黑着,很快成了灰白的片片碎屑。火灭了。灰落到冷灰堆里,看不出两样。

贴身口袋里那点票子,压着心口。

堂屋桌子上,亡夫那块黑黢黢的牌位,木纹深深浅浅。我看了最后一眼。

院门吱呀一声拉开,涩得很。土路朝村外伸出去,灰蒙蒙的。雾气贴着地皮爬。

我跨过门槛。

“饿了三年,饱了。”我对着空荡荡的院子说,“也够了。”

一步踩出去。没回头。

村口大喇叭突然响起来,嘹亮得刺耳:“……广大社员同志们,今日晴,微风,适宜田间作业……”

声音追着脚后跟。路拐个弯,村子最后那点影子,连同那股混合着猪臊、霉玉米和铁锈血气的味儿,都被甩在越来越浓的晨雾后面。

6

尘土灌进布鞋。村落在身后缩成一个小灰点。贴身口袋里的票子,硬邦邦地硌着肋骨。公路边。

一辆破旧中巴车吭哧着停下,门咣当打开。

售票员吆喝:“去哪?”

我抬脚上车:“镇上。” 眼睛扫过车厢,全是灰扑扑的脸和箩筐。

车摇晃着开。窗外田地变得陌生。

脑子里是李强最后那煞白的脸,猪肉荣软塌塌的腿,窑口那把落在尘土里的钥匙。我咽了口唾沫,压下去。

镇上下车。喧嚣,人群,陌生的眼。

找了个最犄角旮旯的小旅店,登记本上写了个假名。房间霉味呛鼻。

夜里,巷子深处传来野狗的厮打嚎叫。我靠在冰冷的墙上,没点灯。手指无意识揪着衣角。

敲门声。“热水。”老板的声音。

我开门。门口站着的却是旅店老板,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油腻,手里拎着暖壶。他眼珠子直往门缝里钻:“妹子,一个人?”

我伸手接壶:“嗯。”指尖碰到他手腕的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