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司雨之神被投诉后
云层厚重，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灰黑如铅，沉甸甸地汲取着水汽。雨，已经下了整整三天，不急，但密，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湿冷帘幕，将钢铁森林裹缠得透不过气。霓虹灯在雨水中晕开，模糊了冰冷的楼宇轮廓，街面成了流动的镜，倒映着仓惶奔逃的人影和刺目的车尾红光。
伞与伞碰撞，溅起更大的水花。高跟鞋胡乱踩过积水洼，泥点污了精心熨烫的裤脚。通勤的焦灼混着对天气的咒骂，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膨胀。
“没完没了！这鬼天气！”
“妈的，又堵！这雨再下，老子车都要泡发了！”
“预报不是说小雨吗？这叫小雨？气象局吃干饭的！”
“烦死了，刚洗的车！”
抱怨声中，无人抬头望一眼天，更无人想起，该有什么存在，司掌着这自苍穹落下的恩赐与困扰。
就在这片尘世喧嚣的正上方，常人感知之外的维度，一座依托最后几缕信仰而勉强维系的缥缈宫殿静静悬浮。飞檐翘角渐显斑驳，曾温润流转的水韵神光如今黯淡如风中残烛。殿内，青玉铺就的地面冰冷彻骨。
雨师蓦地从静坐中惊醒。
一种极尖锐的剥离感贯穿神核，仿佛硬生生抽走他一根神骨！周身平稳运转了千百年的水灵神光猛地一滞，随即剧烈震荡，竟有溃散之象。
他尚未厘清这突如其来的痛楚源于何方，整座神宫便轰然剧震！
廊柱呻吟，瓦砾簌簌落下，砸在脚边，碎裂成毫无灵光的顽石。宫墙之外，那维系着神殿存在、连接人间香火的最后几根信仰光柱，发出一连串不堪重负的脆响，一道接一道，彻底崩断、消散。
来自遥远下方的、微弱却曾持之以恒的祈祷声，断了。
雨师倏然起身，玄色神袍拂过地面，带起一片寂寥的冷风。他一步踏出，身影已出现在神殿边缘。垂眸，视线穿透层层雨幕与云霭，落向人间。
他所护佑的，他所赐予甘霖的，人间。
目光所及，心骤然一沉。
那些他曾倾听着祈祷、降下霖雨予以庇佑的村庄城镇边缘，一座座属于他的小庙，正于连绵雨水中无声倾塌。泥土垮塌，木梁断裂，简陋却曾虔诚的供奉台被泥泞吞没。最后几缕稀薄的青烟，断了。
信仰的基础，正在崩塌。
但这并非全部。更尖锐、更庞大、更蛮横的某种东西，正从那片他最为关注、降下雨水也最多的钢铁丛林里爆发出来。那不是祈求，不是感恩，而是……怨怼。海量的、嘈杂的、充满负面情绪的声浪，借助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人间规则，汇聚成一股可怕的洪流，逆冲上天！
“……雨神爷？屁！有完没完！”
“再下暴雨我就要投诉了！12345打起来！”
“城市管理怎么搞的？排水系统瘫痪了吗？天天浇浇浇！”
“周末计划全泡汤了，这该死的雨！”
“退退退！我们要晒太阳！”
投诉？怨念？指责？
这些词汇冰冷而陌生，却裹挟着庞大的人数愿力，粗糙地编织成一个巨大的、无形的“不”字，狠狠地撞入天道法则之中。
天道法则因此被触动，降下责罚——于他。
雨师僵立在破碎的宫阙边缘，风雨吹动他宽大的袍袖，猎猎作响。千年修为震荡不休，神核因那突如其来的否定与背弃而阵阵刺痛。他看见高楼缝隙里奔逃躲雨的人，看见他们脸上毫不掩饰的厌烦，听见那些碎片化的、却汇聚成洪流的咒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