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蔽,安民的心中笼罩着更深的不安。
第二章 蟾宫折桂扣
第三日黄昏,一队华丽的马车碾着残雪停在安民匠铺前。在十余侍卫簇拥下,一位身着绛紫色锦袍的中年官员缓步下车。他约莫四十年纪,面白无须,眉眼间透着文人雅士的温润,若非官袍在身,更像是一位风流才子。
让安民惊讶的是,这位以书法名动天下的权臣蔡京,竟亲自弯腰扶起跪迎的他:“闻长安安石工刻字如临帖,今日特来求教。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进得铺内,蔡京四下打量。只见各式刻刀整齐排列,石屑清扫得干干净净,几方完成大半的碑刻立在墙边,字迹工整俊秀。他不住点头:“好,果然名不虚传。”
烛火摇曳中,蔡京从袖中取出一卷纸:“安师傅,明人不说暗话。此百十七人皆祸国奸党,陛下命刻碑警示后世。每字赐钱二百,完工另赏白银千两。”说着解下腰间玉带扣,“此物随我多年,赠予匠师以为信物。”
那玉带扣由上等和田玉雕成,图案是精致的蟾宫折桂图,寓意科举高中、仕途顺利。刀工精湛,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
安民却盯着名单首行“司马光”三字怔住:“蔡公,司马相公乃天下文宗,日前方见诏书褒奖其忠贞,怎的转眼就成了奸党?这...”
“此一时彼一时。”蔡京的笑容淡了几分,却仍执起安民生满厚茧的手轻叹:“匠师这双手,刻得出千古流传的字迹,却不必沾染朝堂纷争。比那些夸夸其谈之辈,不知干净多少。”
安民的手在蔡京掌中微微颤抖。这双手握了三十年錾子,刻过无数墓碑、功德碑、经碑,从未像此刻这般沉重。
蔡京忽然凑近几分,声音压得极低:“安师傅,朝中局势复杂,有些事不必明白,照做便是。你只要将这碑刻好,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若是不然...”他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安民掌心的厚茧,“这双手,怕是再也握不住錾子了。”
言毕,蔡京留下墨宝翩然离去。安民独立铺中,望着那卷名单和桌上的玉带扣,久久不语。
深夜,吕师雄悄悄推门进来,见安民对着一盏孤灯发呆,不由急道:“师兄!接不得这活儿!我今日特意打听过,这党人碑是要立在端礼门前,让万人唾骂的。咱们要是刻了这碑,岂不成了帮凶?”
安民缓缓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师雄,你记得师父去世前说过什么吗?”
吕师雄一愣:“师父说...石匠的手艺不在刀工,在心性。石可碎,不可曲。”
“是啊,石可碎,不可曲。”安民重复着这句话,手指轻轻拂过名单上司马光的名字,又滑到苏轼、苏辙、文彦博...这些曾经如雷贯耳的名字,如今却成了待刻的“罪人”。
忽然,他猛地站起身,抄起錾子狠狠砸向试刻的石坯!火星迸溅中,石面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司马相公编纂《资治通鉴》时,我等在洛阳见过他冒雪往崇文院查档——那样的人怎会是王莽董卓!”安民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这碑要是刻了,千年之后,世人会如何看待我们长安石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