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见了,比他还急。她不知从哪儿寻来几块相对平整的薄木板,又将自己一件本就褴褛的旧衣撕了,里衬洗净晾干,熬了稀薄的浆糊,替他小心翼翼地将书页破损处一一裱糊好。
“这样……就不容易坏了。”她捧着那本“修葺”一新的书,笑得有些羞涩,又满是得意,像是完成了一件天大要紧的事。昏黄火光下,那歪歪扭扭的针脚显得格外笨拙又格外用心。
沈知节望着那针脚,喉头哽得说不出话。万卷诗书,竟不及这贫寒女子手中一线温情。
破庙时光清苦,却因有了阿沅,那呼啸的北风似乎也不再那么刺骨。她总有办法弄来吃的,有时是一把苦涩的野栗,有时是半块能硌掉牙的粗饼,却总能匀给他大半。火堆燃起时,她就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就着火光看他读书,或是忙她手里仿佛永远也做不完的活计。
偶尔,沈知节念得累了,抬头会撞上她的目光。她看得那样专注,仿佛他不是在念什么之乎者也的圣贤书,而是在唱一出极动人的戏文。被发现后,她会慌忙低下头,耳根泛红,手指飞快地编着穗子,却常因此打错了结。
“你看什么?”有一次,他忍不住笑问。
阿沅的脸更红了,声如蚊蚋:“你念书的样子……好看。声音也好听。”她顿了顿,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抬起头,眼睛亮得灼人:“沈相公,你以后……肯定能中状元!骑大马,戴红花!”
沈知节只当她孩子气,摇头失笑:“状元岂是那般好中的?天下英才尽聚京师,沈某能博一进士出身,已是侥天之幸。”
“能的!你一定能!”她急急道,眼神无比认真,“你是我见过最有学问的人!你说的那些,我都听不懂,但就是觉得厉害!”她声音渐渐低下去,手指绞着衣角,脸颊飞起两抹红云,“他们都说,中了状元,就能娶……娶最好看的姑娘……”
最后几个字,几乎嗫嚅在嘴边。她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脖颈都染上一层绯色。
沈知节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滚烫,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他知她心意。这孤寂破庙,冰冷世道,唯有这点情愫,真实而炽热,足以慰藉他几近冻僵的灵魂。
他面上仍端着,轻咳一声,故作严肃:“休要胡言。功名之事,岂可儿戏。婚姻大事,更需父母之命……”
阿沅却像是从他这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猛地抬头,眼中光点乱颤,急得快要哭出来:“我不是儿戏!我……我说真的!我日日去山神庙烧香,我求山神爷保佑你高中!我……我供你读书!我采药,我编穗子,我还能绣帕子,我养你!只求你……只求你别忘了……”
她语无伦次,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砸在满是尘土的旧裙上,裂开深色的斑点。
沈知节再也维持不住那点故作矜持的镇定。他伸出手,想替她擦泪,指尖碰到她粗糙却发烫的脸颊,两人俱是一颤。
“傻姑娘。”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怜惜,“我若高中,岂能负你?”
他心中早已浪潮滔天。这般情深义重,他沈知节何德何能?唯有拼命向上,搏一个锦绣前程,方能报偿这份于风雪中将他捡回的恩情,这份将他从尘埃里捧起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