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新区卖谁?”陈广林扯了扯嘴角,露出点自嘲的笑。晚晴书店卖的都是旧书,来的多是老街坊:读中学的姑娘来借言情小说,戴老花镜的老爷子来淘线装书,连隔壁楼的张老师,每周都要来翻两本八十年代的文学期刊。张老师总说:“广林你这好,翻书不用扫码,掉页了还能找你用浆糊粘——新区书店亮是亮,服务员盯贼似的盯着你,翻两页就问买不买。”去了新区,亮堂是亮堂,可那些旧书该找谁说说话?
小周还想劝,陈广林却转身回了店。玻璃门“吱呀”一声关上——这门是父亲一九八二年换的,当时特意选了带花纹的玻璃,说“透光又挡灰”,如今花纹磨得快平了,关的时候总得往上提半寸才不卡。门一合,把年轻人的话和街面的嘈杂都隔在了外头,店里瞬间静下来,只剩墙角座钟的“滴答”声,那钟还是陈广林十二岁生日时,父亲从旧货市场淘的,钟摆上刻着“民国二十三年”,走得比新表还准。
书店里暗沉沉的。书架挨挨挤挤排到顶,高处的书蒙着厚尘,得踩梯子才够得着。那梯子也是老物件,竹制的,踩上去“咯吱”响,父亲当年总踩着它够顶层的线装书,每次下来都要念叨:“慢点踩,这梯子比你岁数都大。”墙角摆着个掉漆的藤椅,是父亲在世时用的,扶手上被父亲磨出两个浅窝,正好放胳膊。陈广林记得,小时候父亲总坐在这里,一边翻书一边哼评剧,哼到《锁麟囊》里“春秋亭外风雨暴”,还会抓块牛皮糖塞给他——牛皮糖得是街口“老福记”的,硬邦邦的,含在嘴里能化出桂花味,后来“老福记”关了,父亲就自己熬麦芽糖,熬糊了好几次,糖块带着点焦苦味,他却吃得香。
父亲是中学的历史老师,退休后闲不住,把家里的老书摆出来,又收了些街坊的旧书,凑出个小书店。“晚晴”这名是父亲取的,说“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老书就像晚景,看着旧,可仔细品品,比新的有味道。刚开那阵,书店就一间屋,父亲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擦书,用软毛刷蘸着米汤水刷封面——说是“米汤水养纸,刷了不脆”。有回暴雨漏雨,父亲披着塑料布蹲在书架旁挡雨,后背淋得透湿,倒把最上面那排线装书护得干干的,后来咳了半拉月,却总跟人说“书没事就好”。
二十四岁那年,父亲突发脑溢血走了。陈广林刚从工厂下岗,攥着遣散费站在书店门口,看着满架的书发慌。老李那时还年轻,三十来岁,胳膊上有劲儿,正帮隔壁修自行车,见他愣着,扛着扳手就过来了:“守着吧,你爹不在了,书还在呢。”那天老李帮他把父亲的藤椅挪到墙角,又找来油布把漏雨的屋顶补了补,补完蹲在门槛上抽烟:“你爹总说,这书店是老街的念想,你守着它,就跟守着街坊们的老日子似的。”
2 旧书情深
一守就是二十五年。他没结婚,书店就是家。白天擦书、摆书、给来的人找书,晚上蜷在藤椅上,就着台旧台灯翻两页,听着窗外梧桐叶沙沙响,倒也踏实。前几年整理书架,在最底层翻出个铁盒子,是父亲的,里面装着本牛皮日记,纸页泛黄发脆,开头写着“1983年9月15日,晚晴书店开张,收了张老师两本《红楼梦》,他说等孙子大了还来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