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陈广林抬头,看见个扎马尾的姑娘站在门口,手里捏着本《边城》。是对门楼的林晓棠,在街对面的中学念高二,每周都来借两本小说。她总爱站在第三排书架旁看书,那里摆着言情和武侠,阳光正好落在书页上,她头发上的绒毛都看得清。有回她跟同学一起来,两个姑娘凑在书架后小声聊“傩送会不会回来”,陈广林蹲在梯子上理书,听着听着就笑了——当年阿梅也总跟她闺蜜在这儿聊这些。
“书看完了?”他起身接过书,指尖触到姑娘的手,凉丝丝的。书皮上沾着点橡皮屑,是林晓棠的习惯,看书时总爱用橡皮蹭页边,说“蹭软了翻着不划手”。
“嗯!”林晓棠眼睛亮闪闪的,“翠翠太可怜了……陈叔,您这儿有没有沈从文别的书?”
陈广林往深处的书架走,踩着梯子往上够。第三层靠右,有本《湘行散记》,封面是土黄色的,边角卷得像波浪。他抽下来掸了掸灰,灰里混着点干枯的花瓣——是去年春天林晓棠夹进去的海棠,如今成了淡粉色的碎末。“这个,慢慢看。”他递过去时,想起父亲以前递书给街坊的样子,也是这样把书脊擦得干干净净。
“谢谢陈叔!”林晓棠接过书,手指在封面摩挲着,“对了陈叔,我爷说您这儿要拆了?”
陈广林的心沉了沉,没点头也没摇头。
“我爷说可惜了。”林晓棠咬了咬唇,“他年轻时在您这儿买过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说扉页上有前主人写的笔记,比书还好看。”
陈广林想起那本书。前主人是个老工人,姓赵,五十年代在钢厂上班,笔记里记着“1958年炼钢班夜班读”“今日超额完成任务,奖励自己看两页”,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热乎劲。有回赵师傅来借书,指着笔记笑:“那阵累得要死,就靠这书撑着——保尔能扛,我也能扛。”后来赵师傅得了重病,临终前让儿子把书送回书店:“放广林这儿,说不定哪个年轻人看了也能得点劲。”那本书前年被林晓棠爷爷借去,一直没还,想来是舍不得。林晓棠爷爷总说:“晚上睡不着,翻两页赵师傅的字,就想起年轻时跟他一起修厂房的日子,踏实。”
林晓棠抱着书走了,店里又剩陈广林一个人。他走到藤椅旁坐下,翻出那本夹着梧桐叶的《唐诗三百首》。翻开第一页,有行铅笔字:“1987年秋,于晚晴购得,赠阿梅。”
阿梅是他年轻时处过的对象。那时她在纺织厂上班,梳着麻花辫,下班总来书店等他,就站在现在林晓棠站的位置,抱着本小说,眼睛亮晶晶地看他。她爱听他讲旧书里的故事,说“广林你讲得比评书还好听”。有次她带来块花布,要给藤椅缝个垫:“你总坐这儿,凉。”布还没缝完,她就要去南方打工——纺织厂效益不好,她姐在深圳开了家小饭馆,催她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