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帝的脚步顿在原地,脸上的志得意满瞬间冻结。他猛地扭头,目光扫向御阶之下。百官班列中,原本属于冯道的位置,空空如也。

“冯太师呢?”声音已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

殿中侍立的宦官扑通一声跪倒,声音发抖:“回…回陛下,冯府清晨来人报,太师…已于昨夜…飘然出京,不知所踪。”

一股寒意,比殿外的风雪更刺骨,骤然攫住了新帝的心脏。他盯着那枝枯梅,仿佛看到的是冯道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正在无声地注视着他,注视着他脚下这个看似稳固,实则暗流汹涌的皇座。

“飘然出京?”新帝重复了一遍,手指无声地攥紧了龙袍的袖口,“好,好一个长乐老冯道。”

接下来的日子,新朝在忙碌与试探中度过。新帝雷厉风行,撤换旧臣,安插亲信,试图尽快将权柄牢牢抓入手中。冯道的离去,初时只被视作一个前朝旧臣识趣的退场,甚至有人私下庆贺,认为少了这位威望过高的老臣掣肘。然而,那枝枯梅的阴影,却始终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年轻皇帝的心头。

三个月后,时已入春,北地冰雪应渐消融。然而一个血色的黄昏,一骑快马浑身浴血,撞破汴梁刚刚关闭的城门,嘶鸣声凄厉得划破暮色。驿卒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手中高举的边关急报染满污血。

“契丹!契丹铁骑二十万!踏破长城!瀛、莫二州已失!兵锋直指澶州!”

消息像投入滚油的冰水,瞬间在朝堂炸开。恐慌以惊人的速度蔓延过百官的脸,最终凝聚在御座之上。新帝握着那份字字染血的军报,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猛地想起登基之日冯道那平静无波的脸,想起那枝龙案上的枯梅。原来那不是退隐,不是认输,而是一个预言,一个早已看穿结局的、冰冷的嘲讽。

澶州若破,汴梁无险可守!他刚刚握在手中的万里江山,转眼间竟已摇摇欲坠。

深夜,皇宫烛火通明,争论、恐惧、无用的建议喧嚣不止。新帝在一片混乱中猛地起身,脸上掠过一丝决绝与屈辱交织的复杂神色。

“备马!轻车简从!去…去冯道乡里!”

他必须找到那个人。那个侍奉过契丹先帝耶律德光,被虏廷尊为“圣人”,在胡人铁骑中也能谈笑风生,最终竟能全身而退,还带回无数被掠百姓与物资的“长乐老”。唯有他,或许知道该如何与北方的豺狼周旋,为这个新生儿般的王朝求得一线生机。

马车在夜色和泥泞中颠簸疾行,甩开侍卫,新帝只带着寥寥数名心腹,循着指引,终于在黎明前赶到黄河边一处不起眼的村落。几间茅屋,一圈疏篱,院中几株老梅花期已过,绿叶初萌,安静得仿佛与外界的滔天巨浪毫无关联。

新帝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

茅屋低矮,门未上锁。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一股浓郁的新墨香气扑面而来。屋内陈设极其简朴,一榻,一桌,一椅而已。而此刻,那张粗糙的木桌上,却赫然摊着一幅巨大的舆图!

绢帛之上,墨迹犹湿,蜿蜒勾勒出的,何止是新朝的疆域?那上面细细标注的,是过去数十年间,梁、唐、晋、汉、周,乃至契丹、党项、蜀、唐(南唐)、吴越…整个天下山河的脉络。关隘、津渡、粮道、兵寨…密密麻麻的朱砂小楷与墨笔注释,有些字迹已显陈旧,有些则新鲜得仿佛刚刚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