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点检似有心事。”赵普策马凑近我,压低声音道。这位日后的宰相当时还是个不起眼的掌书记,八字胡上沾着露水,眼神却亮得惊人。
我顺着他目光看去,二哥正抬手拢了拢披风,那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军报是三日前递到开封的。
蜡丸里的纸条墨迹未干,写着“契丹与北汉联兵南下,兵锋直指镇州“。范质那老匹夫捧着纸条手抖得像秋风落叶,当庭就哭出声来,说什么“世宗尸骨未寒,强敌已至“。
顺理成章,派遣二哥出征迎战。
他有了调动大军的正当理由。
我站在殿角,看着二哥出列领命时,嘴角那抹一闪而逝的笑,忽然想起雪夜那道人的锯齿牙。
大军行至陈桥驿时,已是第五日黄昏。
营寨扎在片荒坡上,野草长得比马腹还高,风一吹过就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我刚在中军帐外立住脚,就听见帐内传来二哥的怒吼:“滚!给我滚出去!”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我挑帘而入时,看见二哥正背对着我站在地图前,双手紧握成拳。
案上酒盏碎了一地,酒液在羊皮地图上晕开,正好浸湿了“开封”的位置,像滩凝固的血。
他转过身,眼睛里布满血丝,可瞳孔深处却燃着团幽火。
“知道吗?昨夜我梦见那道人了。不,是他来找我了。”他蹲下身,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他说,这天下本就该是赵家的,只是时候未到。现在,时候到了。“他从怀中掏出件东西塞进我手里——正是那件雪夜见过的黄袍。
布料粗糙得像砂纸,贴在掌心竟微微发烫。我低头看着那龙袍上的暗红色宝石眼睛,忽然觉得它们动了下。
我耳边又响起那夜的低语声,这次更清晰些,像是无数人在念同一句咒语:“鲜于九霄,倬彼云天……曀曀其夜,参昂维定……”
“廷宜(赵匡义,字廷宜),”二哥的声音变得异常温柔,像小时候教我射箭时那样,“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抬起头,看见他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又浮现出来,这次没有掩饰,狂热而笃定。
陌生,这不是我哥哥。
帐外忽然传来阵阵喧哗,赵普带着一群将领冲了进来,个个拔刀出鞘,甲胄上还沾着草屑。
“都点检当为天子!”他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得帐顶灰尘簌簌落下。
我被推到二哥面前,黄袍被强行塞进我怀里。当我颤抖着将它披到二哥身上时,指尖触到他的脖颈,竟冰得像块寒铁。
他再三推辞,连连叹息“你们害苦我了”,可我分明看见他嘴角诡异的笑意。
山呼万岁声响起时,二哥抬头望向天空。
恍惚间,我看见铅灰色的云层裂开道缝隙,露出片血红的天。有几只乌鸦从云层下掠过,发出凄厉的叫声,羽毛飘落。
二哥登基后,宫里的夜晚总是格外漫长。
我住在晋王府,与皇宫只隔条御街,可每夜都能听见宫墙内传来若有若无的哭声,像有无数冤魂在徘徊。有次我深夜惊醒,看见窗纸上映着个巨大的影子走向皇宫深处。
“官家近来常失眠。“内侍王继恩私下对我说,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眼神却飘忽不定。“昨夜在福宁殿烧符,说要驱邪。“他压低声音,“奴婢看见那符纸烧完后,灰烬堆里现出个‘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