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今天的陈四爷,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镜框是银色的,镜腿上拴着根细银链,银链垂在衣襟上,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荡;手里提着一个旧帆布包,包上印着“XX县农业技术推广中心”的红字,边角磨得脱了线,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穿着笔挺的藏青色西装,里面是白衬衫,系着红领带,皮鞋擦得锃亮,在满是泥雪的土路上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沾了泥点——这是乡里的干事小赵,去年刚从大学毕业分配来的,据说学的是“农村区域发展”专业,满脑子都是“现代化”“产业化”的新词儿。
“四爷!您可算来了!”李老四赶紧搓着手迎上去,手上还沾着刚和泥的草屑,“就等您给这猪‘送行’呢!您看这猪,都快把篱笆撞破了!”
陈四爷停下脚步,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透着一股见惯了大场面的淡然。他抬手扶了扶老花镜,银链在阳光下闪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老四,不急。先让大伙儿等会儿,咱按‘流程’来。”
“流程?”李老四愣了一下,没明白陈四爷的意思——以往杀猪,不就是把猪拖上凳、按住、下刀、放血、褪毛吗?哪来的什么“流程”?他瞅了瞅陈四爷身后的小赵,小赵正挺胸抬头,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仿佛陈四爷接下来要干的不是杀猪,而是开什么大人物的会。
没等李老四细问,小赵就抢着开了口,嗓门亮得像敲锣,一下子压过了猪的哼唧声和人群的议论声:“各位乡亲父老,静一静!我跟大伙儿说个事儿!咱陈四爷这趟进城,可不是去玩的,是去参加乡里组织的‘传统手艺现代化转型’培训班,整整学了三个月,今儿刚结业,还拿了优等结业证呢!”
说着,小赵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本本,递到陈四爷手里。陈四爷接过,翻开,里面是烫金的“结业证书”四个字,还有陈四爷的照片——照片上的陈四爷穿着白衬衫,系着领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着老花镜,笑得有些拘谨,跟平时那个扛着杀猪刀走村串户、袖口总沾着猪油的屠夫判若两人。证书右下角还盖着县农业局的红章,印泥鲜红,透着一股子“官方认证”的庄重。
人群霎时炸了锅。
“哟!四爷还拿证了?这证能当饭吃?”
“这培训班是干啥的?教杀猪的?城里人教的杀猪,能有四爷的手艺好?”
“我听说城里杀年猪都用机器了,难道四爷要学机器杀猪?”
小赵双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大伙儿安静:“各位别吵,这‘传统手艺现代化转型’,可不是教咋杀猪那么简单!是教咱用现代化的方法管理手艺,比如啥供应链溯源啊、数据分析啊、品牌建设啊,都是城里大企业才用的招儿!咱四爷可是咱乡里这个培训班的头一个状元,连县农业局的领导都夸他学得好,说他是‘传统匠人拥抱现代化的典范’呢!”
“典范”两个字,小赵说得格外重,像是在给陈四爷加冕。陈四爷听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平时沉稳了不少,还带着几分在讲堂里练就的从容:“各位乡亲,咱做手艺的,也得跟上时代。以前杀猪靠经验,现在不行了,得靠‘科学’,靠‘流程’,这样才能把咱的传统手艺做好、做大、做强。今儿个,我就给大伙儿演示演示,啥叫‘现代化屠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