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得很。

我“看见”了惨白的天花板,晃动的人影,医护人员急促的声音隔着一层水膜似的,听不真切。我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视野也受限,只能看着那一小片区域。

然后我看见了洛思雨。

她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脸色比墙皮还白,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失神地盯着抢救室那盏刺目的红灯。她身上沾着点点暗红的痕迹,像是凋谢的花。

一个护士走过去,低声跟她说着什么。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爆发出一种骇人的光彩,又迅速熄灭下去,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软软地往下滑。旁边有人扶住她。

我急疯了,想冲过去,想抱住她,想告诉她我没事我在这儿!可我动不了,像被裹在一个透明的琥珀里,眼睁睁看着我的女孩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碎掉。

那盏红灯熄灭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是那种见惯了死亡的疲惫和遗憾,嘴唇动了动。

洛思雨死死盯着他,像是要把每一个字都吃进去,嚼碎。

然后,我清晰地看见,她整个人凝固了。像是瞬间被冻僵的冰雕,连颤抖都忘了。几秒钟后,一声极其细微、仿佛从肺腑最深处撕扯出来的呜咽溢了出来,她猛地用手捂住嘴,肩膀剧烈地抽搐起来,眼泪无声地疯狂奔涌。

他们推着我出来,白布盖过了头顶。

她扑过来,手指抓着推车的边缘,指节绷得死白,却不敢去掀开那块布。只是跟着车走,踉踉跄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具身体的轮廓,眼泪淌满了脸,喉咙里发出困兽一样的嗬嗬声。

我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离那片哭声,离她,越来越远。

黑暗再次吞没了我。

等我再能“看清”周围时,已经是在葬礼上了。黑白的照片,我笑得像个二傻子。周围是低低的啜泣声,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站在最前面,穿着一身黑,瘦得脱了形,像一棵被风雪摧折的小树。她没哭,只是死死地盯着照片里的我,眼神空茫茫的,没有焦点。她妈妈搀着她,小声地劝着什么,她像是没听见。

我想摸摸她的脸,想告诉她别看了,别这样。

我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

那一刻,我才真正地、彻底地明白了。

我死了。

萧磊,死了。现在飘在这儿的,是个没人能看见、没人能听见的游魂。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还没来得及淹没我,另一种更强烈的本能抓住了我——得看着她。不能留她一个人。

葬礼结束后,她把自己关在我们的家里——那间我们偷偷规划了好久,刚搬进来没两个月,连窗帘都没选好的小出租屋。

她不吃不喝,只是抱着我常穿的那件灰色卫衣,蜷在沙发角落。眼睛干涩得吓人,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就那么看着窗外,从天亮看到天黑。

我急得围着她打转,徒劳地一遍遍喊她的名字,用手去拂她的头发,想让她动一动,哪怕只是眨一下眼。我的触碰像空气,我的声音是虚无。

第三天晚上,她终于动了。她慢慢地站起身,走到厨房,倒了杯水。水流的声音在死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她握着杯子,手指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