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昕妤的唇颤了一下。下一秒,她伸手攥住他的腕子,指甲陷入他腕骨上的旧疤。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把自己的恐惧与祈求一并钉进他的血脉。
“那就护我。”
风从山脊俯冲下来,掠过坟头新土,卷起细尘,像一场无声的回应。远处,破庙的残灯终于熄灭,最后一缕青烟袅袅上升,溶进月色。
第四章 落星渡
七月初九,天空像一块被烈日烤裂的陶片,毒日头把河谷蒸得发蓝。
王勤站在坡顶,第一次俯瞰“落星渡”。
一条翡翠色的瘴江自北折向东南,把群山劈成两半;江面常年浮着淡紫色的雾,远看像一匹被撕开的纱。雾气里偶尔闪出几只白鹭的影子,随即又沉没。对岸属大夏,此岸归南越,而夹角这一片三十里荒谷,版图上没有名字,只在老猎户口中叫“落星渡”:传说曾有陨星坠此,毒火焚烧三昼夜,草木不生,人畜绝迹。百年后,焦土才重新冒出第一株野芭蕉。
王勤深吸一口气,湿热里带着腐殖的腥甜,像沤烂的竹叶与血腥交织。他解下腰间水囊,仰头灌了一口,转头对身后的人道:
“此地以后,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银子是黑石寨的血钱,共四百三十两。王勤用其中二百两,向三个不同部族的“山甲头人”各买了一纸盖了朱砂指印的“绝契”。从此这块坡地再与旧主无关。
坡高一百二十丈,坡腰以下全是原始雨林,坡顶却突兀地秃了一块,裸露出赤红色的风化土。王勤带人砍倒碗口粗的凤尾竹,连枝带叶拖下山,搭成半月形的窝棚;又凿竹为管,把山泉从崖壁引到坡脚,一夜灌出三亩梯田。
第一根竹管出水时,张昕妤跪在泥里,双手捧接。清水从她指缝泻下,冲淡了掌心结痂的血痕。她抬头笑,眼里有光:“有水,就能活下去。”
张昕妤把流放途中陆续救下的老弱妇孺,按“什伍”编成屯落。
十人为“什”,设什长;五什为“屯”,推屯长。
名册上包括张氏眷属、山寨共同被抓的百姓以及路上收留结成队伍零散的流民,共一百零七口:能扛锄的壮丁三十二,能纺线的女子四十六,其余是老幼病残。
她给屯落取了个极简单的名字:落星。
“星坠而不灭,是为落星;人至而不亡,便成屯。”
男耕女织之外,她亲自教孩童识字。
没有纸,就削竹片为简,烧炭为笔;
没有课本,就默写《千字文》《论语》,写满一屋竹片,再拿去灶膛引火。火星迸溅时,孩子们齐声大笑,笑音撞到竹墙又弹回来,像一群扑棱的白鹇。
王勤的青壮队只有二十七人。
他第一件事,是带他们进雨林找“见血封喉”一种乳白色树汁的箭毒木。
剖木、熬汁、淬铁,三日得毒箭五十支。
第二件事,砍巨竹做连弩:
竹臂三弯,麻绳浸桐油,射程一百二十步,可连发三矢。
试射那天,二十七人蹲成一排,弩弦齐响,对面合抱粗的樟树应声炸出三个黑洞。
少年们愣了半息,随后爆发出狼嚎般的欢呼。
王勤把竹哨挂在自己颈间,吹出一声长两声短。
“一长两短,敌袭西南;两长一短,援兵速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