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里,他带人巡坡,赤足踩过湿滑的腐叶,脚底的老茧像一层甲。月光从林隙漏下,把他投成一道游动的剪影,仿佛山魈,又仿佛护寨的山神。

七月插秧,八月薅草,九月抽穗。

中秋前夜,稻浪第一次在河谷里翻金。风过时,穗芒摩擦,沙沙声如万蚕噬桑。

张昕妤赤脚下田,掐一穗稻谷放掌心轻搓,吹去秕糠,剩七粒饱满的青黄谷。

她合拢掌心贴在耳侧,摇一摇——谷粒沙沙,像藏着一条小河。

她回头冲王勤喊:“亩产两百斤!”

声音大得惊起一群白鹭,掠过赤红落日,像撒向天空的纸钱。

当晚,谷场点起三堆篝火。

屯民围火,烤竹鼠、分米酒。

张昕妤抱一柄楠木阮,拨弦三两声,清越如泉。

王勤坐在她对面,膝上搁一只陶埙,埙是他亲手捏的河泥,阴干七日,又以松枝熏孔,音色苍凉旷远。

她弹《阳关》,他吹《送别》,曲至一半,不约而同换了调,汇成一支无名的慢板。

火舌舔上夜空,星子被烤得微微抖动。

曲终,张昕妤把阮横放膝上,指尖还压着颤动的弦。

“我及笄那日,舅舅曾言,愿我嫁个‘不倚门第、不畏生死’的奇男子。”

王勤拨弄火堆,火光在他眉骨投下一道深深的沟:“我杀过人,也救过人,不算奇。”

张昕妤抬眼,眸中火光跳动,像两粒将燃未燃的炭星:“你救的,是我。”

远处,孩子们放起孔明灯。

最大的不过十岁,用树枝在灯面歪歪扭扭写下“太平”二字。

灯纸薄如蝉翼,被热气鼓成一轮满月,颤颤悠悠飘上夜空,与真正的月亮并肩。

风吹灯斜,灯火在瘴雾里晕开,像一滴热泪滑过青铁色的天。

第二年秋。

千里之外的京师。

太师吕嵩正在暖阁夜酌。案上摆着六百里加急,密函里只有十个字:

“张女未死,屯于落星渡。”

吕嵩捏着信笺的指节泛白,忽地扬手。 “啪!”

掐丝珐琅茶盏撞在紫檀柱上,碎瓷四溅,碧螺春茶汤顺着柱身蜿蜒,像一条绿色的蛇。

“落星渡?”他从齿缝里挤出冷峻。”

窗外惊雷滚过,闪电照出他半边脸,半边阴影, 那阴影里藏着的,是下一波更狠辣的杀机。

第五章 暗潮与篝火

立冬那日,落星渡的瘴江罕见地起了白雾。雾从江面爬上岸,一路漫过梯田,漫过竹楼,把整片谷地裹进湿冷的棉絮里。王勤站在坡头,看见雾中一弯藤桥晃了晃——那是通往外界的唯一捷径,桥身用野藤绞成,宽不过两尺,平时连山民都走得小心翼翼。此刻,却有十个黑影排成一列,像一串蚂蚱贴着桥面,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竹哨在风里突然响起:一长两短,尖锐得仿佛能割开雾气。

“来了。” 王勤低声道。他抬手,身后的青壮迅速隐入草丛,只留下十数根削尖的竹桩,桩底埋在浮土里,桩尖涂了见血封喉的毒汁。

黑衣人刚踏上坡脚,第一根竹桩便“咔嚓”一声弹起。最前头那人反应极快,脚尖一点,身子拔高三尺,却正好踩中第二根机关--捕虎坑。坑底倒插的竹矛瞬间刺穿他的小腿,惨叫未及出口,两侧藤索收紧,把他整个人倒吊在半空。其余九人刚想后撤,雾气中哨声再变,两长一短,埋伏的青壮从四面合围,连弩齐发,三息之内又倒下三人。剩下的黑衣人抽出短刀,背靠背成圈,刀锋在雾里划出冷蓝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