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磊没说话,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面,眼泪混着面条往下咽。王娟看着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她想说“妈给你凑钱报班”,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凑钱?去哪儿凑?孩子爸走得早,她一个人拉扯周磊,这些年就没松快过。
夜里,周磊睡熟了,王娟还坐在灶房的小板凳上。灯是十五瓦的节能灯,昏昏暗暗的,照着墙根堆的半袋红薯。她从围裙兜里掏出个布包,解开,里面是一沓零钱,最大的是五十,最小的是一毛,是这阵子攒下的,本想给周磊买双新球鞋——他那双鞋,底子都磨透了,下雨天能踩出水来。
她数了数,一共三百二十七块五。离一小时两百块,差得远呢。
窗外的石榴树又摇了摇,像是有人在叹气。王娟把钱重新包好,塞回围裙兜里,手指摸着粗布的纹路,忽然就落了泪。不是嚎啕大哭,就是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一滴接一滴,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她不敢哭出声,怕吵醒周磊,就拿手捂着嘴,肩膀轻轻抖着。
这不是她第一次为周磊掉眼泪。
周磊三岁那年冬天,生了场大病。烧得迷迷糊糊,小脸通红,嘴里胡话连篇。村里的大夫来看了,说是风寒入了肺,给开了些草药,喝了三天没见好。那天夜里,雪下得特别大,王娟抱着周磊,深一脚浅一脚往镇上走。路滑,她摔了好几跤,怀里的周磊哼唧了两声,她赶紧把他搂得更紧,爬起来接着走。
镇卫生院的灯亮着,医生一看,说要住院。王娟掏遍了所有口袋,只有二十七块钱。医生皱着眉,让她先去凑钱,不然没法输液。她站在卫生院的走廊里,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她想去借,可大半夜的,谁家肯开门?她抱着周磊,靠在墙上,看着他烧得干裂的嘴唇,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后来是卫生院的老护士心善,偷偷给周磊输上了液,让她第二天再凑钱。她连夜回村,挨家挨户拍门,跪在地上求,才借到三百块钱。等周磊烧退了,她看着孩子苍白的小脸,坐在床边,眼泪又掉了,这次是松了口气的泪。
周磊上小学那年,要交学费。她刚给人缝完一床棉被,挣了二十块钱,不够。她去地里挖野菜,挖了两天,挑嫩的拿到镇上卖,五毛钱一把,卖了三十多块。凑够学费那天,她把钱用手帕包好,递给老师,看着周磊背着新书包走进教室,站在学校门口,风一吹,眼泪又下来了。那时候她想,只要孩子能好好念书,她受多少苦都值。
可现在,孩子念到高中了,她却连个补习班都给报不起。
王娟抹了把脸,把眼泪擦干。灶膛里的火早就灭了,屋里有点凉。她站起身,走到周磊的床边,帮他掖了掖被角。孩子睡得沉,眉头还皱着,像是在梦里还在跟物理题较劲。她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心里说:磊子,妈一定想办法。
第二天一早,王娟揣着布包,去了镇上。她没去手套厂——厂子早关了。她去了菜市场,找那个卖猪肉的王屠户。王屠户是她远房表哥,脾气躁,但心不坏。
“哥,”她站在肉摊前,搓着手,“你这儿还缺人不?我想找点活儿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