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人都带着老把式,油布裹着干粮,麻绳缠在腰上,连舀水的葫芦都拴在舱柱上——在水上讨生活的,啥时候都得备着后路。
可脚一沾岸就不一样了,杨老四往河滩上一坐,摸出烟袋锅点着,看着远处炊烟直打哈欠:"还是岸上踏实,连石头子儿都是稳的。"
歇够了才发现娃们没影,他们也不急,村里的娃野惯了,准是躲在那掏鸟窝。
两人扯着嗓子喊,声音裹在江风里飘出去老远:"杨酸——" "小五——"喊声响得惊飞了芦苇丛里的水鸟,却没惊起娃们半分动静,只有江风卷着水汽,往人脖子里钻。
绕到后舱时,杨老四先看见了那几个坛子,杏酒洒得舱板湿漉漉的,一股子甜腥气,像谁家的伤口没捂严实。
几个个半大孩子横七竖八瘫着,玉虎子还在吧唧嘴,像是梦里还在跟酒虫较劲,嘴角挂着道晶亮的涎水。
最外头,小五蜷在杨酸腿边,小褂子敞着,露着细瘦的脊梁骨,手里攥着块骨头。
旁边两个空碗滚在地上,碗沿还沾着杏色的酒渍,像没擦净的血。
"龟儿子!"杨老四抬脚想踹,看见杨酸红扑扑的脸蛋又收了力,鞋底子在半空顿了顿,终究是往他屁股上虚拍了一下,"喝不死你!"
语气里的火刚冒头,就被那点没醒透的憨态浇成了宠溺,手落下去时,指腹轻轻蹭了蹭儿子后颈的碎发。
老廖抱小五时,娃迷迷糊糊睁了眼,睫毛上还挂着点水汽,像沾了晨露的芦苇,看清是爹,往他怀里一钻又睡死了,小胳膊把老廖的脖子搂得死紧,像怕被水冲走似的。
老廖低头看他,见他嘴角还沾着点肉渣——准是杨酸又偷偷给他塞了啥好东西,心里刚漾起点暖,就被风里飘来的腥气压了下去。
“走,回家”
3 洪水滔天
"发大水啦!"有人在村口疯喊,声音刚出口就被雨吞了,只剩半截在风里打旋。
江水早越了岸,黄汤似的往村里灌。
娘的手还沾着灶上的面灰,推我后背时却攒着劲,我踉跄着跌进爹怀里,羊皮筏子晃得差点翻了。
"走!"娘的身音被浪响劈得碎,她扒着筏子又推一把,水漫过她的脚踝,裤脚泡得沉甸甸往下坠。
爹死死攥着木杆,另一只手勒着我后腰。
"抓牢!"他吼着转头,却见娘被涌来的浪掀得退了半步。
"娘!上来!"我伸手去够,却被水流带着往外漂,指尖擦过娘的袖口,只捞到片湿冷的布。
娘没看我,仰脸冲爹喊:"照顾好酸儿!"
浪头又压过来,这次漫到了她的膝盖,她往后退时踩空了,半个身子歪进水里,怀里的面袋却举得高高的,黄澄澄的玉米面顺着袋角的破洞漏出来,混着黄水散成细沙似的沫。
“娘!娘还没上来!”我扒着沿往后瞅,村里的土房接二连三塌下去,泥水里头,隐约有个穿花褂子的人影在浪里浮了浮,像片被打烂的桃花。
爹没回头,胳膊肘把箱盖顶得死紧,“别嚎!”他恶狠狠啐了口,桨叶劈开水面的力道重得吓人。
我被爹丢进筏子的箱子里,他胳膊肘死死顶着箱盖,“别出来”他恶狠狠的下这句话,奋力的划着。
我浑身颤抖,指节抠进木板的裂缝里——那裂缝还是去年我掏鸟窝时,用爹的黄铜小刀划的,此刻倒成了救命的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