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猛地直起身,后颈的筋突突跳。
他摸了摸姑娘额角的疤,指腹沾着的膏药味。
“留下吧。”他转身往灶房走,背影比红场的石板路还沉。
7 柳家干娘
我十三岁那年,柳大娘在小破院门口拽住我,她手里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笑眯眯的开口:“酸儿,往后跟我姓柳吧,干娘护着你。”
她鬓角别着朵红绒花,是刚从赌坊捡的,绒线磨得发毛,倒像朵浸了血的花。
她恐吓我“红场这地方,没个靠山,骨头渣子都得被人碾成粉。”
爹在一旁搓着手,后颈的汗浸湿了蓝布褂,洇出片深色的印子。
他知道柳大娘的厉害——红场半条街的赌坊、烟馆都经她的手盘账,连络腮胡那样的狠角色,见了她都得矮三分。
“这……太叨扰了。”
他刚要推辞,柳大娘已把支银钗塞进我手里,钗头镶着点翠,在日头下闪得人眼晕,那点绿,像极了宛江岸边的芦苇芽。
“就这么定了。”她拍着我的背,“往后你爹扛活的码头,我让人多照看;丫头们的衣裳布料,干娘包了。”
认亲酒摆了三桌,来的都是红场的“体面人”。
我穿着干娘给做的新绸褂,坐在主位上,听着满桌的“柳少爷”,晕晕乎乎的。
干娘让我去找络腮胡收账,赌坊里的烟味混着汗臭,闷得人胸口发堵。
络腮胡正把骨牌拍得震天响,油光锃亮的脑门在油灯下泛着光,见我递过账册,眼皮都没抬:“让柳寡妇自己来。”
我攥紧账册边角,纸页被汗浸得发皱,指节因用力泛白:“干娘说这月的利钱,不能再拖。”
“毛崽子也敢来教我做事?”络腮胡突然掀了桌子,骨牌“哗啦”撒得满地都是,其中一块弹起来,擦着我的眉骨飞过去,在他颧骨上划出道血痕。
血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账册的上,晕开个暗红的点,像当年江水里漂着的血。
摸着后颈的疤——那是洪水时被芦苇茬刮的,我弯腰抄起墙角的半截青砖,指腹蹭过砖缝里的霉斑,朝着络腮胡的额头就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血顺着络腮胡的胡茬往下淌,混着他骂人的唾沫星子。
周围的赌徒们终于抬了眼,却没人吱声,瞬间又人声鼎沸。
“反了天了!”络腮胡捂着额头站起来,蒲扇大的手抓向杨酸的后领。
就在这时,门帘被“呼”地掀开,干娘立在门口,手里的铜烟杆在门框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地上,像碎掉的骨头渣。
“王大麻子,”她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满室的嘈杂。
“我干儿子的账,你敢赖?”
络腮胡的手顿在半空,看见柳大娘身后跟着两个精壮汉子,裤脚还沾着巷口的泥,顿时矮了半截:“柳…柳娘子,这毛崽子先动的手…”
“他不动手,难道等着你把他脑浆子打出来?”
干娘走到我跟前,掏出帕子擦去我脸上的血,帕子角扫过伤口时,还能闻到上面的脂粉香。
她转头看向络腮胡,烟杆点了点他淌血的额头:“我的人,你也敢动?看来上回断的那根肋骨,没让你记牢规矩。”
两个汉子早扑了上来,像拎小鸡似的把络腮胡架起来。
他的挣扎在铁钳似的胳膊里像挠痒,嘴里的咒骂刚冒头,就被汉子往嘴里塞了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