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问询似乎陷入了僵局。他的回答听起来合情合理,滴水不漏。他的神态,他的反应,完全符合一个被突然卷入惊天大案、害怕惹祸上身的普通工人的形象。

黑脸警官沉默了几秒钟,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甚至放缓了些:“张建国,听说你以前在老家是干屠宰的?”

老张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嗯,帮过忙,杀猪。”

“屠宰场的下水道,和居民楼的下水道,区别大吗?”黑脸警官的声音很轻,像是闲聊。

老张沉默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问讯室里只剩下记录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现场勘查的噪音。

突然,他发出一声极轻的笑。低低的,从喉咙深处溢出来,带着一种粘腻的气流声。

呵…

黑脸警官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老张慢慢抬起头。

那一瞬间,所有的懦弱、惶恐、卑微、顺从,像一张被撕破的面具,从他脸上无声滑落。留下的是一片空白,一种近乎宁静的虚无。然后,一种奇异的光彩,缓慢地注入他的眼睛。那不是疯狂,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沉浸于伟大创作的艺术家般的专注、狂热,甚至带着一丝纯真的满足。

他的嘴角一点一点地向上扯开,形成一个僵硬而巨大的、完全不符合人类情感表达习惯的微笑。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露出被烟熏黄的、参差不齐的牙齿。这个笑容太突兀,太扭曲,让房间里所有经验丰富的警察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

“区别?”他的声音变了。不再是那个闷闷的、带着鼻音的维修工,而是变得清晰,平稳,甚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教授讲解课题般的耐心和笃定,“当然大。”

他微笑着,目光扫过房间里每一个脸色发青的警察,仿佛他们是悟性不够的学生。

“屠宰场,只是清理。把没用的,排掉。”

他的语调甚至有些悠扬。

“而我,”他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是在培养。”

“培养一个活生生的、完整的、伟大的……”

他略作停顿,似乎在挑选最完美的词汇,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和……神圣。

“消化系统。”

“从口腔(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到食管(手滑过喉咙),到胃和肠(手指在腹部划动),直到最后的……排泄口。每一段,都需要合适的……材料。”

他歪了歪头,眼神狂热地聚焦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欣赏一件无与伦比的艺术品。

“它们正在下面工作呢,咕噜咕噜的……多美妙的声音啊。只差一点点了,真的,只差最后一个……最关键的部分了。”

他的笑容变得神秘而期待,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分享一个甜蜜的秘密。

“很快,这整栋楼……就会活过来了。”

临时问讯室里,死寂如墓。

只有他脸上那凝固的、非人的微笑,在惨白的灯光下,灼烧着每一双惊骇的眼睛。

窗外,警灯依旧在无声旋转,将红蓝相间的诡异光斑,一下,又一下,投映在冰冷的墙壁上。

临时问讯室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续了大约有十秒,却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老张——张建国脸上那非人的、灼热的微笑依旧凝固着,他的眼神穿透了面前的警察,穿透了墙壁,仿佛正凝视着某个只有他能看见的、正在蠕动生长的庞大内脏器官。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无声地哼唱着某种怪异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