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野俯身,用只有死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会替你问清楚。”
她拾起骨针,在雪上轻轻一划。雪粉簌簌掉落,露出底下漆黑的泥土,像一条刚刚裂开的缝。裂缝深处,有风在低低地回应,带着星盘转动的声音——咔哒、咔哒,像命运在拨动生锈的齿轮。
司天监高台,夜沉如墨。谢无咎披青氅,独对铜仪。指尖拨转紫微盘,忽听“喀”一声脆响——盘缘崩缺一角,碎光溅落,星图霎时错位。北方玄武七宿中,一颗暗红星芒骤亮,拖出血色彗尾,直指东南“雪原”分野。
他心头骤紧:星谶有云——“紫微缺,雪衣出,天下乱”。雪衣卫,十年前已被诛尽,怎会再举旧旗?未及细推,台下铁甲铿锵。内侍持金牌疾至:“监正,奉长公主令:凡雪衣余孽,就地格杀。”金牌背面,赫然烙着同一道缺口形状。
谢无咎抬眼望天,碎盘残光与雪夜冷风一并刺骨。他拢紧断袖,藏起滴血的锁龙丝,低声道:“既循光而来,便不容星轨再错。”语罢,提灯下阶,青氅拂过积雪,留下一行笔直向南的脚印,像要把即将破天的黑夜,一针缝起。
黎明未至,破庙残灯将尽。谢无咎踏雪而入,青氅上落满霜花。沈霜野抬眼,针尖尚带冷光,二人隔着一具刚缝好的男尸对视。
“紫微盘碎片在你手里。”他先开口,声音低而稳,“用它,我替你翻案。”
“条件?”她语气更冷。
“再开一次口——我要你问第二具尸体。”谢无咎指向庙外,雪地里早停着一具无名女尸,颈间青纹环绕。
沈霜野收针起身,割掌滴血,以发为线,穿骨引丝。片刻,女尸唇动,吐出一缕寒雾,声音却清越如铃:
“春祭日,天子亡。”
八字落地,尸身霎时化尘,只余一枚鎏金钮扣滚至谢无咎靴尖。他俯身拾起,指腹微颤——钮扣背面,刻着皇族暗纹。
沈霜野握紧碎片,眸色如霜:“成交。但我要先见我母亲。”
庙外风雪忽紧,吹得残灯跳火,将两道并肩的影子拉得极长,似要把即将翻覆的王朝也一并缝进夜色。
未时,官道驿亭。风卷雪尘,三十名披甲缇骑围成铁桶,枪尖映寒光。沈霜野肩背缝尸箱,乌发上落满碎雪,指尖已捏住骨针。谢无咎侧前半步,青氅扬起,像一面挡风的旗。
“钦犯沈氏,格杀勿论!”校尉暴喝,弓弦骤响。
谢无咎左掌翻起,袖中紫微盘残片映日生芒。他咬破指尖,血珠滚入星轨,低声疾念:“斗柄回寅,移形换位。”
星盘微震,一圈银蓝涟漪荡开。飞矢在半空忽地折向,噗噗钉入雪地,离二人仅寸许。缇骑只觉眼一花,目标已失,马匹受惊,嘶鸣乱作。
沈霜野被那股力道一带,踉跄撞进他怀里。她嗅到冷檀香与血腥气交杂。谢无咎右臂微颤,锁龙丝自腕骨勒出殷红一线,血顺指缝滴落,他却把袖子垂下,将伤口连同银丝一并遮住。
沈霜野抬眼,目光在他袖口的暗红停了一瞬。她没问,只轻轻挣开,低声道:“欠你一次。”
谢无咎笑了笑,唇色因失血发白:“先记账,日后还我。”
两人并肩踏入驿亭后的松林,雪地上留下一串深、一串浅的脚印。风一吹,血迹被新雪掩得干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