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纱布的冰凉触感还残留在指尖，空气里弥漫着风油精的余味、纯净水的清冽，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旧书纸张的干燥气息。时间仿佛凝固在这片狼藉的书柜前，只剩下我和他粗重渐缓的呼吸声在寂静中交织。
我半跪在他身边，姿势僵硬。刚才情急之下的动作，此刻在紧绷的沉默里显得格外突兀。他靠坐在书柜边，脖颈上那片狰狞的红疹虽然肿胀消退了些，颜色转为暗红，但依旧触目惊心。湿纱布搭在上面，边缘的水珠缓缓洇开一小片深色水痕。
他的目光，不再是涣散的，也不再是痛苦的。那深潭般的眼睛此刻清晰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一种被彻底剥开防备的狼狈，还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我从未见过的深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冰层下剧烈涌动，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我下意识地想收回手，指尖蜷缩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惊醒了他。他眼睫微颤，视线缓缓下移，越过我的肩膀，落在了我身侧的地板上——那片小小的、嫩绿色的、带着锯齿边的叶子，正安静地躺在散落的纸张和书本碎片中间。
他的目光在那片叶子上停留了很久。久到我能感觉到他呼吸的节奏都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加沉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手。不是去捂脖子，而是伸向那片叶子。
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仿佛那不是一片脱水卷曲的叶子，而是某种易碎的稀世珍宝。他的指腹轻轻触碰了一下叶子的边缘，那细微的锯齿感似乎让他指尖停顿了一瞬。
最终，他拈起了它。
那片小小的叶子被他捏在指尖，举到眼前。昏黄的灯光下，叶子脱水后略显干枯的脉络清晰可见，边缘微微卷曲，却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形状。
他垂着眼，看着它。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但我能看到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得死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被放大。阁楼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车鸣。
那片叶子，像一把钥匙，悬在凝固的空气里。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头，带着过敏后的虚弱和一种深重的疲惫。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却又异常清晰：
“是你……”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指尖那片小小的绿色。
“当年……那个角落……”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凝固的空气，直直地撞进我惊愕的眼底。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冰层碎裂，露出了底下汹涌的、滚烫的、积压了整整七年的——
“是我。”
两个字。
像两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脑中轰然炸开！
那个角落！
那个总是沉默得像影子、眼神能冻伤人的少年！
那个我以为从未被注意过的、透明人一样的角落！
是他！
他一直……在哪里？
那片叶子……不是被遗忘的垃圾……不是随手夹在书里的书签……是他……是他刻意保存的？像保存那封情书一样？
巨大的冲击让我大脑一片空白，所有语言都卡在喉咙里，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苍白的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红晕（是过敏还是别的？），看着他眼底那片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滚烫，看着他指尖那片承载了七年时光的脆弱叶子……
“我……”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酸涩感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热了。
就在这时——
“嗡嗡嗡——嗡嗡嗡——”
掉在地上的、屏幕碎裂的手机，再次顽强地震动起来！刺耳的嗡嗡声如同催命符，瞬间打破了这几乎凝固的、沉重又滚烫的氛围。
江屿身体猛地一僵，眼底翻涌的情绪像是被瞬间冻结。他捏着叶子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那片脆弱的叶子在他指间微微颤抖。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被强行拉回现实的僵硬，低头看向地上那个嗡嗡作响的“噪音源”。
屏幕碎裂的缝隙里，来电显示的名字在疯狂闪烁。
「外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