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我。”
三个字。
像三颗陨石,带着七年的重量,狠狠砸穿了我摇摇欲坠的世界。
空气凝固了。
阁楼里只剩下我急促的、带着泪水的喘息声,和他低沉话语后死寂的回响。
右边窗外……
那个靠着走廊窗台、沉默得像背景板的少年……
是他?
那个我以为从未被注意过的、透明人一样的角落……
是他?
我偷偷看的……
我写在信里……
我所有懵懂悸动和不敢宣之于口的“学长”……
是他?!
巨大的眩晕感让我眼前发黑,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柜上,震得几本书哗啦滑落。我死死捂住嘴,牙齿咬破了嘴唇内侧的软肉,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住喉咙里那声濒临崩溃的尖叫。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脸颊,砸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不……不可能……” 我摇着头,声音破碎不堪,像被砂纸磨过,“你骗我……你明明……明明在角落里……我……我写的是贺辰学长……所有人都知道……”
“贺辰?” 江屿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又带着一丝浓重的嘲讽。他捏着那张泛黄信纸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他高二下学期就转学了。在你写这封信之前三个月。你不知道?”
我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贺辰……转学了?在我写情书之前?
怎么可能?!我明明……明明记得他还在篮球场上打球……还在学生会演讲……
记忆的碎片疯狂翻涌、碰撞、重组!
是了……好像……好像是有那么一段时间没见到贺辰学长了……后来听说是家里有事转学了?可当时……当时我沉浸在那种朦胧的暗恋情绪里,根本没在意!或者说……我潜意识里,早就把那个模糊的、优秀的“学长”形象,投射到了……投射到了那个总是出现在我视线边缘、沉默却存在感极强的……江屿身上?!
巨大的荒谬感和迟来的认知让我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你……” 我张了张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当时就在窗外?看着我写?”
江屿没有立刻回答。他垂着眼,看着掌心那片嫩绿的叶子,指尖轻轻摩挲着它卷曲的边缘。昏黄的灯光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在讲述一个尘封已久的、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那天……化学实验课。”
“你坐在靠窗的位置。”
“阳光很好。”
“你……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
“写几个字,又划掉。”
“再写,再划掉……”
“脸很红。”
“耳朵尖……也是红的。”
他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像带着温度,清晰地勾勒出那个被时光模糊的午后场景。我仿佛能看到那个十五岁的自己,咬着笔头,对着空白的信纸绞尽脑汁,脸颊发烫的样子。
“后来……”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你写完了。折起来,夹进化学书里。”
“下课铃响。”
“你走得急。”
“书掉在地上。”
“那张纸……掉了出来。”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七年的尘埃,落在我骤然失血的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不再是冰封的冷漠,而是沉淀着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孤寂。
“我捡到了。”
“看到抬头……”
“看到内容……”
“看到你写的……”
“‘亲爱的学长’。”
他捏着信纸的手指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我以为……”
“你终于……”
“看到了。”
“窗外的人。”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和自嘲。
“我以为……”
“那封信……”
“是给我的。”
轰——!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的江屿和他手中的信纸都变得扭曲不清。
他以为……是给他的?
所以他……捡走了?
藏起来了?
像藏起这片叶子一样?
藏了整整七年?!
“那……那后来……” 我哽咽着,声音破碎,“后来……那个‘广撒网’的误会……你……”
“我知道。” 江屿打断我,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像冰层下汹涌的暗流,“林小雨弄丢了信。谣言传开。你被嘲笑。”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看着我,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
“我看着。”
“在那个角落。”
“看着你哭。”
“看着你解释。”
“看着你……被所有人误解。”
“看着你……最后放弃了解释。”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了一下,像是要把积压了七年的浊气吐尽。
“我拿着信。”
“无数次……”
“想冲出去。”
“想告诉所有人……”
“信在这里。”
“是给我的。”
“不是广撒网。”
“你没错。”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深重的痛楚和无力。
“但我没有。”
“我不敢。”
“我怕……”
“怕你知道了……”
“会讨厌我。”
“会觉得……是我偷了你的信。”
“是我……害你被嘲笑。”
“怕你……”
“连那个角落……”
“都不愿意再看一眼。”
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那只捏着信纸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那片嫩绿的叶子,从他微松的指间滑落,无声地飘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阁楼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和窗外遥远模糊的车鸣。
我看着他低垂的头,看着他脖子上那片依旧狰狞的暗红疹子,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巨大的酸楚和迟来的心疼像潮水般淹没了我。七年……整整七年……他守着这个秘密,守着这封情书,守着我那份阴差阳错的“暗恋”,像个孤独的影子,在那个角落里,看着我哭,看着我笑,看着我挣扎,看着我……最终将他彻底遗忘在时光的尘埃里。
而我……而我这个笨蛋!竟然一直以为……他才是那个被忽略的透明人!
“江屿……” 我颤抖着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他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滚烫的炭火上,却又无比坚定。
他身体猛地一僵,却没有抬头。
我走到他面前,距离很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风油精味、消毒水味和他特有的冷冽松木气息。近到能看清他低垂的睫毛上沾着的细微水汽。
我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覆上他紧握着信纸的那只手。
他的手冰凉,微微颤抖。
我没有去抢那封信。
我只是轻轻地、带着安抚的意味,覆盖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对不起……” 我哽咽着,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我们交叠的手上,也砸在那张承载了太多秘密和痛苦的泛黄信纸上,“对不起……江屿……”
“我……”
“我才是那个……”
“一直……”
“没有抬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