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我才是那个……”
“一直……”
“没有抬头的人。”
话音落下,泪水滚烫地砸在我们交叠的手背上,也砸在那张承载了七年孤寂与秘密的泛黄信纸上。纸页发出细微的呻吟,深蓝色的字迹在泪水的浸润下微微氤氲开一小片模糊的深色。
江屿的手,在我掌心覆盖下猛地一颤!冰冷僵硬得像一块在寒夜里冻了太久的铁。他没有抬头,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在苍白的眼下投下两小片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但我能感觉到他手背上绷紧的肌肉,能感受到他压抑的、几乎停滞的呼吸。
阁楼里死寂无声。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在厚重的窗帘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如同窥探的眼睛。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砂砾上煎熬。
我覆在他手背上的指尖,感受到那冰凉的皮肤下,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那颤抖,像冰层下被禁锢了太久、终于感受到一丝暖意的暗流,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脆弱。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酸涩的暖流混合着迟来的、巨大的心疼,汹涌地冲刷着四肢百骸。七年。他像个固执的影子,守在那个角落,守着这封阴差阳错的信,守着一个从未被回应的目光。而我,却像个真正的瞎子,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追逐着虚幻的影子,从未……真正抬头看过他。
“江屿……” 我再次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比刚才更清晰,更坚定。我微微收拢手指,不再是简单的覆盖,而是带着一种笨拙却执拗的、试图传递温度的力道,轻轻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背。
他的身体再次剧烈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那只被我握住的手,指节僵硬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想要挣脱,却又被一种更大的力量死死钉在原地。
他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苍白的皮肤,额角细密的冷汗,脖子上那片依旧狰狞却似乎消肿了些的暗红疹子……都清晰可见。但最让我心口发紧的,是他那双眼睛。
深潭般的眼底,冰层彻底碎裂了。不再是冷漠,不再是愤怒,不再是痛苦后的疲惫。那里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我从未见过的情绪——是震惊?是难以置信?是积压了太久、终于被触碰到的委屈?还是……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希冀?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带着一种无声的哽咽。
“我……” 我迎着他复杂的目光,泪水还在不停地滑落,声音却异常清晰,“我看到了。”
“那片叶子……”
“那封信……”
“还有……”
我顿了顿,目光从他紧握信纸的手,移到他因为过敏而红肿的脖颈,再移回他深不见底的眼睛。
“还有……你。”
“我看到了……” 我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力气,“那个……在右边窗外的人。”
“那个……一直……在角落里的人。”
“那个……捡起我的信……”
“藏了七年……”
“以为……那是写给他的人。”
江屿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穿。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眶瞬间就红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迅速弥漫开来,覆盖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让里面的所有情绪都变得模糊不清,却又更加汹涌澎湃。
他死死地咬着下唇,力道大得几乎要咬出血来。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什么即将决堤的东西。
那只被我握住的手,反客为主般地、猛地收紧!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我的指骨!那不是愤怒,不是抗拒,而是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绝望的、孤注一掷的紧握!
他低下头,额头几乎要抵上我们交握的手。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没有声音,没有哭泣,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颤抖,如同受伤的困兽在舔舐伤口。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重重地砸落在我紧握着他的手背上。
不是我的泪。
是他的。
滚烫的,带着七年尘埃与孤寂的重量。
那滴泪像熔岩,瞬间灼穿了我所有的犹豫和不安。我再也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覆上他微微颤抖的后颈——那片因为过敏而滚烫肿胀的皮肤。
指尖下的触感粗糙、灼热,带着病态的脆弱。
他身体猛地一僵,却没有躲闪。那无声的颤抖似乎更剧烈了。
我轻轻地、用指腹最柔软的皮肤,极其缓慢地、带着安抚的力道,摩挲着那片狰狞的红疹边缘。动作笨拙而生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
“别怕……” 我哽咽着,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阁楼里,“我……”
“我抬头了。”
“江屿。”
“我……”
“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