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场早霜落过,京城的清晨便有了刺骨的凉意。沈砚裹紧了厚棉袄,在后院看着王老汉给新搭的棚子加固——这棚子是专门为给宫里供卤味建的,四面挡风,还砌了个小灶台,能随时盯着火候,免得卤味受了寒气影响口感。

“小砚,你看这梁木结实不?”王老汉举着锤子,往棚顶的木梁上敲了颗钉子,震得木屑簌簌往下掉,“我昨儿让木匠加了两根横木,就是下大雪也压不塌。”

沈砚伸手推了推木梁,纹丝不动,点头道:“够结实了,大爷歇会儿吧,手都冻红了。”他转身往灶房走,那里飘来浓郁的肉香。秋禾正在卤今日给聚福楼的肘子,用的是新腌的酱肉方子,比寻常卤味多了层酱香,张掌柜说客人们格外喜欢。

刚进灶房,就见秋禾正踮着脚够架子上的陶罐,罐里装着新磨的花椒粉。她穿着件新做的青布棉袄,是王婆子前几日给她缝的,袖口还绣了朵小梅花,衬得她脸蛋白里透红。“沈小哥,你来得正好,帮我把罐子拿下来呗?”

沈砚帮她取下罐子,看着她往卤汤里撒花椒粉,动作比刚来时熟练多了,连撒料的手势都带着准头。“这方子记牢了?”他笑着问,“张掌柜说这酱肘子要甜咸适中,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寡。”

“记牢啦!”秋禾拍着胸脯,眼里闪着自信的光,“每斤肘子放三钱糖、五钱盐,花椒粉要现磨的才香,我都记在纸上呢。”她从灶边摸出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卤味的配方,字歪歪扭扭的,却看得出来很用心。

沈砚心里暖了暖。这姑娘刚来的时候还怯生生的,连刀都握不稳,如今不仅能独当一面,还学会了自己琢磨门道,倒是块做手艺的料。

正说着,春桃掀着帘子跑进来,手里攥着张银票,脸冻得通红,说话都带着哈气:“沈小哥!江南书局的掌柜把剩下的银子结了!还说,还说要再订两百份伴手礼,让咱们这个月赶出来!”

沈砚接过银票,上面“壹佰两”的字样烫得人眼睛发亮。他原以为江南的生意能每月稳定在一百份就不错了,没想到才两个月就翻了倍。“这可真是……”他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只觉得心里像揣了团火,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我就说咱们的卤味能行!”王老汉不知何时也进了灶房,搓着冻得发红的手,笑得满脸褶子,“江南人识货!等这批货送过去,说不定还能再多订些!”

沈砚点头,心里却盘算着人手的事。两百份伴手礼,光是装陶瓮就得耗上两天,还得赶制卤味、打包、送镖局,现有的伙计怕是忙不过来。“春桃,你去附近的巷子看看,有没有手脚麻利的妇人,再雇两个来,专管打包和清洗陶瓮。”

“哎!我这就去!”春桃爽快地应着,转身又跑进了寒风里。

王婆子端着盆热水进来,让大家暖手,嘴里念叨:“这天儿说冷就冷,昨儿丫蛋放学回来,小脸冻得跟红苹果似的,我给她做了双棉鞋,今早就穿着上学去了。”她把水递给秋禾,又道,“秋禾这丫头也该添双棉鞋了,回头我给你也做一双,保准暖和。”

秋禾红着脸道谢,低头用热水洗手时,耳尖都泛了红。在沈记的这些日子,王婆子待她像亲闺女,沈砚教她手艺,春桃跟她亲姐妹似的,她早就把这里当成了家。

上午的铺子格外热闹。自从给宫里供货的消息传开,来买卤味的人比平时多了三成,不少人都想尝尝“宫里同款”。有个穿绸缎衣裳的夫人,一来就点名要两斤给宫里的那种卤豆干,说是要带回家给老爷子尝尝。

“夫人,这卤豆干和寻常的做法一样,就是用料更精细些。”

沈砚一边称豆干,一边解释,“其实家常吃,买普通的就好,实惠。”

那夫人却不依,非要最好的,还说:“我家老爷子最讲究,就得吃宫里的方子。”沈砚只好给她称了,又额外送了一小袋卤花生,说是添头。

夫人满意地走了,王老汉在一旁笑道:“这就是名气的好处,连豆干都能卖出金贵价。”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咱可不能因为名气大了就偷工减料,该咋做还得咋做。”

“大爷说得是。”沈砚应着,心里却记着另一件事,给宫里的卤味虽然利润高,但规矩也多,上个月尚食局的公公来查验,连香料的产地都问得一清二楚,说是要确保“无杂味、无霉变”。他特意托苏文彦打听了香料的采买渠道,打算下个月开始,给宫里的卤味专用一批贡品香料,虽贵些,却能保证万无一失。

中午歇脚时,沈砚算了算账,光是上午就卖了十五斤卤味,收了近百文钱。他摸出那张江南寄来的银票,又数了数抽屉里的散银,心里大致有了数,再有一个月,买下铺子的银子就凑齐了。

“等买下铺子,我就把后院的墙再砌高些,建个专门的香料库。”沈砚跟王老汉念叨,“再打个深井,咱自己的井水干净,卤出来的味也正。”

王老汉连连点头:“再搭个凉棚,夏天卤味不容易坏。对了,还得给你大娘留块地种菜,她那性子,一天不摸锄头就浑身不自在。”

两人正说得热闹,聚福楼的小伙计跑了进来,喘着气说:“沈老板,张掌柜让您赶紧过去一趟,说是……说是王记卤坊的人在楼里闹呢!”

沈砚心里咯噔一下。王记卤坊?他们又想干什么?

他跟王老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大爷,您在铺子里盯着,我去去就回。”沈砚抓起棉袄披上,快步跟着小伙计往聚福楼赶。

到了聚福楼后厨,果然见王记卤坊的老板正指着张掌柜的鼻子嚷嚷,唾沫星子横飞:“姓张的!你凭什么只从沈记进货?我家的卤味比他的差在哪?你是不是收了他的好处?”

张掌柜气得脸通红,却碍于身份不好发作,见沈砚来了,像见了救星:“沈老板,你可来了!王老板非说我偏袒你,在这里吵闹!”

王老板转头看见沈砚,眼睛瞪得像铜铃:“好啊,正主来了!沈砚,你说!是不是你给张掌柜塞了钱,抢了我的生意?”

沈砚皱着眉,压下心里的火气:“王老板,说话得讲证据。聚福楼从谁那里进货,是张掌柜的自由,跟我无关。再说,我沈记的卤味好不好,客人心里有数,不是靠抢能抢来的。”

“你少跟我来这套!”王老板上前一步,几乎要戳到沈砚脸上,“要不是你耍手段得了那个金字招牌,要不是你巴结上了府衙,凭什么你的生意比我好?我告诉你,今天这事没完!”

他说着就要去掀旁边的卤味摊子,被沈砚一把拦住。“王老板,你要是想比卤味,我奉陪到底。但你要是在这里撒野,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沈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硬气,眼神里的坚定让王老板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聚福楼的李老爷从外面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管家,脸色沉得能滴出水:“这是在干什么?我聚福楼的后厨,是让你们撒野的地方?”

王老板见李老爷来了,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却还嘴硬:“李老爷,我是来讨个公道的!张掌柜偏袒沈记,我不服!”

“不服?”李老爷冷笑一声,指着墙上挂着的菜单,“看见没?沈记的卤味是客人点得最多的,上个月光卤鸭就卖了三百只,你王记的卤味在我楼里摆了半个月,只卖出二十斤,还好意思说偏袒?”他顿了顿,声音更冷,“我看你是故意来找茬!来人,把他给我轰出去!以后不准他踏进聚福楼半步!”

两个管家立刻上前,架起王老板就往外拖。王老板还在挣扎着骂骂咧咧,很快就被拖出了聚福楼。

后厨总算安静下来。张掌柜擦着汗,对沈砚道:“沈老板,让你受委屈了。”

“张掌柜言重了。”沈砚摇摇头,“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李老爷走过来,拍了拍沈砚的肩膀:“沈老板,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做生意,靠的是手艺和良心,不是耍横。你放心,只要你沈记的卤味品质不变,聚福楼的生意,永远给你留着。”

沈砚心里一暖,拱手道:“多谢李老爷。”

从聚福楼出来,寒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沈砚却没觉得冷,心里反而热乎乎的。他知道,李老爷这话,不仅是对他的认可,更是对沈记卤味的肯定。

回到铺子,王老汉和春桃、秋禾都围上来问情况,沈砚简单说了说,让他们别担心。“这种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咱们只要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

秋禾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窜得老高,映着她的脸:“沈小哥说得对,咱们的卤味好,不怕别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