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试试便知。”他只说了四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然后,他低下头,不再看我,笔尖终于落向洁白的宣纸。这一次,那笔锋似乎少了几分迟疑,多了几分沉凝的力道。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在书案上,将他小小的身影笼罩在一层光晕里。墨迹在纸上无声地晕染开来,一个力透纸背的“锋”字。

时光倏忽而过,如同指间握不住的流沙。转眼间,窗外的梧桐叶绿了又黄,黄了又落,已是五载寒暑。

十岁生辰那日,我射断了第三张新弓的牛筋弦。绷紧的弓弦骤然松弛,发出裂帛般的尖啸,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狠狠抽回,火辣辣地擦过我尚显稚嫩的虎口。皮开肉绽,细密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渗出来,染红了掌心紧握的紫檀木弓弣。我浑不在意,只觉心头一股无名火憋得难受,随手便将这价值不菲的废弓扔在脚边,扬起一阵微尘。

“林江绾!”父亲林清源隐含薄怒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胡闹!这已是今日第三张!工部精制的硬弓,岂是给你这般糟践的?”他素来端肃的脸上,此刻眉头紧锁,目光扫过我鲜血淋漓的手掌时,又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是的,随着时间的流逝,父亲也已经习惯并同意让我跟着谢伯伯习武,除此之外,他也会在闲暇的时候和谢伯伯一起指点我,好似那时的父亲与现在不是同一个人。

我梗着脖子,倔强地抿紧唇,硬生生将眼眶里那点因挫败和委屈而涌上的湿意逼了回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不远处的凉亭。

青石案几旁,谢云昭正端坐如松,一身月白的细棉布袍子,衬得他面庞如玉,眉目沉静。他微微垂着头,凝神运笔,细长的紫毫在他指间仿佛有了灵性,行走于铺开的雪浪宣上,墨迹淋漓酣畅,一行行铁画银钩的字迹飞快地显现出来。

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因他的专注而沉静下来,连聒噪的蝉鸣都退成了模糊的背景。他写完最后一行,搁下笔,轻轻吁了口气,才抬起头,目光越过纷扰的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带着温润的暖意。

“林伯伯,”谢云昭的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轻易便抚平了亭外的一点浮躁,“《兵策论》已默毕,请过目。”他将墨迹未干的宣纸双手奉给父亲。

父亲接过,只扫了几眼,紧锁的眉头便舒展开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好!昭儿此篇默写,非但一字不差,笔力更见筋骨!假以时日,文采斐然,必成庙堂栋梁!”

凉亭外,谢大将军正与几位同僚豪迈对饮,闻言朗声大笑,声震屋瓦:“哈哈哈!老林,谬赞啦!这小子,也就这点纸上谈兵的功夫!要我说,还得是江绾丫头这股子虎劲儿像样!瞧瞧,三张硬弓啊!这才是我谢家儿媳妇该有的气魄!”他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石桌上,震得杯盏叮当作响。

“爹!”谢云昭白皙的耳根瞬间漫上一层薄红,低声抗议。

我脸上也是一热,那股憋闷的怒气却奇异地消散了大半。我抬起下巴,故意不看谢云昭微窘的样子,只对着谢大将军扬声道:“谢伯伯,您等着!下次,我定要拉开您营中那张五石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