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光阴,如白驹过隙。
北境烽烟骤起,赤雪铁骑踏破边关,连下三城,狼烟直逼朔月关。消息传回京城,天子震怒,点将出征。
点将台上,明黄色的龙旗在猎猎秋风中招展。一身玄黑重甲的定远将军谢震立于台前,身形依旧魁伟如山岳,只是两鬓的霜色在秋阳下愈发刺眼。他身后,肃立着数名同样甲胄森然的将领。而在这些久经沙场的宿将身侧,一个身着火红软甲、背负长枪的纤细身影,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扎眼。
那是我,林江绾,十六岁。彼时的我,已是陛下亲封的镇北将军。
大军开拔在即。我牵着战马,正欲随队而行,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重重甲胄,快步向我走来。
是谢云昭。
十八岁的他,身量已完全长开,挺拔如修竹。他并未穿甲,一身天青色的锦袍,玉带束腰,衬得他面如冠玉,气质温润清华,在这肃杀的铁血氛围中,宛如一泓清泉,格格不入,却又引人注目。就在数日前,金殿传胪,他高中探花,名动京城。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额角因走得急而沁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微促,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淬了火的星辰,定定地锁在我脸上。
“阿绾!”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却依旧清朗。
周围无数双眼睛看了过来。有将领的审视,有士兵的好奇,更有远处文官队列中我父亲担忧的目光。
“你怎么来了?”我低声问,下意识地想将他挡在身后,避开那些探究的目光。他此刻的身份,实在不该出现在这即将奔赴沙场的队列旁。
谢云昭却仿佛浑然未觉那些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微促的喘息,目光灼灼,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炽热,只看着我一人。
“我来,”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我耳中,“是想告诉你,殿试策论,陛下亲点,擢为翰林院编修。”
我怔了一下,随即由衷地为他高兴:“恭喜!探花郎!翰林清贵,前途无量!”这是他的路,一条他走得极好、也注定光芒万丈的路。我真心为他欢喜。
然而,他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的笑意。他上前一步,离我更近。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墨香和淡淡书卷气的味道,瞬间压过了周围浓重的尘土与皮革气息,将我温柔地包裹。
他微微低下头,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清晰和力量,只送入我的耳中:“前途如何,此刻于我,皆不及一事重要。”
我心头猛地一跳,抬眼撞进他深邃的眸子里。那里清晰地映着小小的、穿着火红软甲的我,再无其他。
他凝视着我,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如同刻印:
“阿绾,此去北境,风霜刀剑,保重自己。待你得胜凯旋之日……”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我脸上流连,仿佛要将我此刻的样子刻入心底,然后,那温润如玉的声音,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和滚烫的期许,清晰地响起。
“待你得胜凯旋之日,我以一身清贵,红妆十里,迎娶我的将军。”
“林将军。”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炸开,滚烫的热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校场外震天的鼓角声、战马的嘶鸣声、铠甲碰撞的铿锵声……所有的喧嚣都在这一刻潮水般退去。整个世界,只剩下他清朗的声音,和他眼中那个小小的、火红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