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沼:泥沼里的银纹与书生的温柔
江南的春,总裹着化不开的湿气。像是老天把一整年的柔情都揉进了雨丝里,淅淅沥沥,缠缠绵绵,把青石板路润得发亮,把古镇的白墙黑瓦晕成了水墨丹青。
沈砚踩着这样的青石板路往后山走时,油纸伞的伞骨已经被雨打湿了大半,泛着淡淡的霉味。他租住在古镇东头的老院,院里的松烟墨快用完了 —— 那是他画画的命根子。前几日听巷口卖纸的王婆说,后山的老松长得茂密,松烟醇厚,最适合做墨,便趁着今日雨小,揣着半块碎银子上了山。
他今年二十岁,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因三年前父亲生意失败、家道中落,从金陵的富家公子变成了寄人篱下的落魄书生。一路辗转到这乌镇时,身上只剩几件旧衣衫和一箱子画具。好在古镇民风淳朴,房东张阿婆见他可怜,把老院的西厢房租给了他,租金给得极低,还时常送些自家腌的咸菜过来。
山路比想象中难走。黄泥粘在鞋底,每走一步都要费些力气,裤脚早已湿透,冰凉地贴在小腿上。沈砚走得慢,转过一道被藤蔓缠绕的弯时,忽然听见 “咕噜” 的水声 —— 是山洪过后留下的泥沼。浑浊的泥水裹着断枝败叶,在雨雾中泛着暗绿色,像一头蛰伏的野兽,等着吞噬路过的生灵。
他本想绕开,目光却被泥沼中央的一抹浅黄勾住了。
那是株月见草。
寻常的月见草花瓣多是纯白或淡粉,可这株不一样,外层花瓣是皎洁的白色,此刻却被泥浆染得发黄、腐烂卷边,露出里面带着银纹的内层花瓣,像被揉皱的银箔,在昏沉的雨雾中依旧透着点微光。更让人心疼的是,它的根茎断了半截,只有几根细如发丝的须根还沾着少许泥土,眼看就要被湍急的泥水彻底吞没,连最后一点生机都要被掐灭。
沈砚蹲下身,油纸伞斜斜地挡在头顶,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的肩膀上,很快洇湿了藏青色的长衫。他自小就喜欢花草,家里没败落时,书房外的庭院里种满了月季、兰草和月见草,母亲总说 “花草通人性,你待它好,它便给你开花”。后来家道中落,那些花草被变卖的变卖、枯死的枯死,只剩他画纸上还留着些花草的影子。
眼前这株月见草,哪怕在泥沼里挣扎,银纹花瓣依旧透着股倔强的劲儿,让他想起了三年前那个深夜 —— 父亲把家里最后一幅字画交给当铺时,他躲在书房里,看着窗台上枯萎的月见草,暗下决心 “就算再难,也不能丢了读书人的风骨”。
“罢了,带你回去吧。” 沈砚轻轻叹了口气,收起油纸伞放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卷起袖口。泥沼的水冰凉刺骨,刚探进去,就冻得他打了个寒颤。他避开水里锋利的断枝,指尖轻轻捏住月见草的根茎,一点一点将它从粘稠的泥里拔出来。过程中,几片腐烂的花瓣落在泥水里,像一声微弱的叹息。
回到老院时,雨已经停了。夕阳从云层里钻出来,给白墙黑瓦镀上了一层金边。沈砚先去井边打了桶清水,把月见草放在石台上,用干净的棉布蘸着井水,细细擦去花瓣和根茎上的泥浆。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连呼吸都放得缓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