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辞职信被通过的那天,我买了最快前往西藏的机票,

并非为了朝圣或净化,只是单纯想逃到最远的地方;

在海拔4500米的孤寂客栈里,我遇见了曾经的自己——

一个七年前同样逃到此地的“我”,

我们抽着烟,相对无言却洞悉彼此所有不堪与绝望,

直到第三天的黎明,那个“我”消失了,

只在烟灰缸底留下一行刻痕:“回去吧,你已经逃得够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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键盘最右上角,那个键按下去的时候,会发出一声轻巧又决绝的“咔嗒”。

像是什么东西,断了。

我把那封算不上长,但足够掏空最后一丝心气的辞职信拖到附件栏,点击发送。屏幕闪烁了一下,显示发送成功。没有预想中的如释重负,也没有恐慌,什么都没有。胸腔里是烧尽的灰,冷透了,风一吹就散,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窟窿。

办公室的恒温空调吹着不近人情的冷风,格子间里敲击键盘的声音、压低声音的通话声、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嗡鸣……这些构成我过去五年背景噪音的一切,忽然变得极其遥远,隔着一层毛玻璃。我站起来,身体有些发飘,桌面上那盆绿萝的叶子边缘又开始发黄了,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我拿起杯子想给它浇点水,动作到一半,停住了。

算了。

手机在掌心震动,屏幕亮起,是领导的回复,效率高得惊人。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好的。批。”

连一个句号都吝啬。

也好。我扯了扯嘴角,发现连做出一个自嘲的表情都费力。转身,拎起早就收拾好的、也没几样个人物品的双肩包,穿过一排排格子间。没有人抬头。我是一个即将消散的幽灵,无人可见。

电梯下行,数字不断跳跃。走出写字楼,夏季黄昏的热浪裹挟着汽车尾气扑面而来,瞬间把人吞没。城市像一座庞大运行的精密机器,霓虹闪烁,人流熙攘,每一个人都目标明确,步履匆匆。只有我,站在原地,像个掉队的零件,不知该去往何处。

回家?那个租来的、号称“家”的一居室,只有昨晚留下的外卖盒和满室的寂寥。回去做什么呢?面对四壁,然后明天开始投简历,把自己塞进另一个格子间,另一个无休止的循环?

胃里一阵翻搅。

我必须离开。立刻,马上。去一个最远的地方,远到可以忘记这个城市,忘记那些报表、会议、KPI,忘记自己是谁。地图在脑海里展开,视线一路向西,掠过山河,最终钉死在那片最高的高原。

西藏。

不是向往,并非朝圣,更谈不上什么净化心灵。那些文艺的、矫情的说辞,于我此刻的状态,是一种侮辱。我只是要逃。而西藏,够远。远到光是抵达,就需要耗尽力气,或许就没力气再去想别的了。

掏出手机,APP推送了最快出发的航班信息。明天一早。付款,确认。一系列动作机械完成,没有犹豫。机票确认信息发到邮箱的那一刻,我才像重新学会了呼吸,虽然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涩感。

回到冰冷的公寓,胡乱塞了几件御寒的衣物进背包,甚至没心思考虑高原的气候需要什么专业装备。相机?不带了。看到的,未必需要记录。攻略?更没必要。我不是去旅行,是去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