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无眠,睁着眼看天花板吞噬黑暗,又吐出微光。
机场总是充满了一种抽离现实的喧嚣。广播里的航班信息,拖着行李箱滚轮的嘈杂声,告别与重逢的窃窃私语。我混迹其中,像一个冰冷的异类。登机,关机,系好安全带。飞机咆哮着冲离跑道,巨大的推背感将人死死按在座椅上。舷窗外的城市急剧缩小,变成棋盘,变成模型,最终被厚重的云层彻底吞没。
好了,离开了。心里那个窟窿,呼呼地灌着云层之上的冷风。
辗转降落贡嘎机场,稀薄的空气第一时间扼住了喉咙。呼吸变得需要刻意,每一次吸气都像隔着层纱布,肺叶挣扎着,却总也吸不满。头隐隐作痛,太阳穴一跳一跳。坐上摇摇晃晃的大巴,前往拉萨城区。车窗外是炽烈的阳光,蓝得毫无保留的天,以及巨大、沉默、披着褐色外衣的山峦。它们太静了,静得有一种压迫感,反衬出车内游客们初抵圣地的、略带亢奋的低语是多么肤浅。
我在拉萨城区一家小旅馆凑合了一夜,头痛加剧,像有钢针扎着太阳穴。吸光了带来的一小罐便携氧气,情况稍缓,但心底的空洞却越来越大。这里的热闹、八廓街转经的人流、甜茶馆的喧嚣,统统与我无关。我还是那个找不到位置的零件,甚至更糟——在这里,我的格格不入,有了更辽阔的背景布。
第二天,我包了一辆破旧的越野车。司机是个黑瘦的藏族汉子,汉语不太流利,问我去哪儿。
“随便。远一点,人少一点。”我看着窗外。
他嘟囔了一句,大概觉得这汉人有点奇怪,但还是发动了车子。
车沿着公路漫无目的地开,离开城市,离开绿洲,驶入荒芜至极的旷野。天地间只剩下两种极致的颜色:蓝得让人心慌的天,和土黄到令人窒息的地。偶尔有牦牛群像黑色的珍珠般散落在远处山坡上,偶尔有经幡在风中剧烈抖动,成为唯一的亮色和声响。风景壮阔,却带着一种拒绝亲近的凛冽。
开了大半天,海拔表显示已经越过四千五。头痛卷土重来,胸闷恶心。我叫停了车。
前方路边,歪歪扭扭立着一个快被风雨褪尽颜色的木牌,上面用汉字和藏文写着:“守望者客栈”。
名字起得挺大,实则就是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围成一个简陋的院子。一面破旧的五星红旗在房顶上没精打采地耷拉着。放眼望去,四周是无尽起伏的荒原,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土路通向更远的、雪山连绵的天际线。这里像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时间流逝得极其缓慢,近乎停滞。
就这里吧。够远了。
付钱,下车。越野车卷起漫天尘土,消失在来的方向。世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风声,一种庞大、单调、足以吞噬一切的空寂笼罩下来。
客栈老板兼店员是一个脸上有着高原红的年轻藏族姑娘,叫卓玛。她对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似乎毫不惊讶,沉默地帮我办理了入住。房间极其简陋:一张硬板床,一张木头桌子,一把椅子,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炉子。墙壁上糊着旧报纸,泛着岁月的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尘土、干牛粪和某种陈旧木头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