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指一松。那份凝聚着我所有屈辱和不甘的文件,像一片被狂风吹落的枯叶,打着旋,飘飘荡荡,最终“啪”地一声,不偏不倚,落在我脚边残留着污水的坑洼里。浑浊的泥水迅速洇染开,侵蚀着洁白的纸页,模糊了上面我曾呕心沥血写下的每一个字。
库里南的车门沉闷地关上,隔绝了那个遥远而冰冷的世界。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黑色巨兽撕开雨幕,绝尘而去,只留下尾灯两道猩红的光轨,如同两道淌血的伤口,烙在湿漉漉的街道尽头。
我僵在原地,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刺得生疼。视线模糊了,脚边那份在污水里摊开的方案草案,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灼烫着我的视网膜。陆沉舟最后那句话,混合着引擎的余音,反复在脑海里震荡轰鸣——“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里。”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不是悲伤,是某种烧穿骨髓的滚烫物质,带着摧毁一切的疯狂开始沸腾。
“启航科技……张莉……陈娜……王建仁……”每一个名字都像淬了剧毒的针,狠狠扎进心脏最深处,“还有你,陆沉舟……”我盯着库里南消失的方向,雨水滑过脸颊,冰冷,却压不住眼底那簇骤然点燃的、近乎狰狞的火焰,“你们欠我的,我要你们……十倍、百倍地吐出来!”
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我弯下腰,冰冷的雨水顺着后颈灌进去,冻得人一激灵。手指触到那浸在污水坑里的纸张,指尖传来冰凉黏腻的触感。没有犹豫,我一把将它捞了起来,用力攥紧。纸页在湿透的指间变形、皱缩,脆弱得像随时会碎裂,但那份沉甸甸的屈辱和重量,却死死烙进了掌心。
纸箱里的马克杯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无声的悲鸣,在颠簸中发出一声细微的磕碰脆响。我抱着这箱仅剩的“家当”,挺直了僵硬的脊背,一步一步,踏进外面那能把人吞噬的、瓢泼冰冷的雨幕之中。每一步都踩在倒流的冰河里,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不知走了多久,像穿越了整个漫长的寒冬。终于,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出现在视线里,墙体斑驳,楼道昏暗,弥漫着陈年的油烟和湿气混合的味道。这就是我租住了两年的“家”。钥匙在锁孔里艰难转动,发出生涩的摩擦声。
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口袋里的手机就疯了似的震动起来。屏幕幽幽地亮着,来电显示——“妈”。刺眼的荧光照亮了我指尖残留的泥污。
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把喉咙里那股翻涌的铁锈味压下去。指尖因为冰凉和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划过接听键时,差点没拿稳。
“喂,妈?”我竭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试图带上一点刻意的、疲惫的沙哑,“刚加完班……项目赶进度,嗯,老板还在催……”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只有压抑的电流声滋滋作响。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攥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微微?”母亲的声音终于传来,却带着一种极力克制后的、愈发显得沉重的沙哑,“你跟妈说实话……是不是……工作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