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时候拼梦片拼到凌晨,我会把笔记本摊开,拿手指描那俩字。描着描着,就想起我妈最后那天。那天也是酸雨,她给我煮了一碗面,面里卧了个荷包蛋。她摸着我的头说:「宇儿,妈出去一趟,回来给你带糖炒栗子。」结果她再没回来。我抱着碗坐到天亮,汤都馊了,也没等到她。

废铁市场的夜晚特别冷,风从破窗灌进来,像后妈的巴掌。我把笔记本压在枕头底下,蜷成一团睡。梦里全是鲸群在天上飞,我妈站在最大那头鲸的头顶,对我喊:「宇儿,别怕,归途在这儿。」醒来时,枕头湿了一大片,不知道是口水还是眼泪。

再过三个月就报名截止了。我算了算,照现在的速度,我还得拼一千四百多张梦片,或者刨到三百根完整的神经元导线。听起来像天文数字,可我已经没退路了。昨天我捡到一根特别粗的导线,外面镀了层银,回收站老板眼睛都直了,当场给了我一千点。我把钱塞进鞋垫里,走路都踮着脚,生怕被人抢了。

有时候我会想,等我真成了织梦师,第一件事不是去溯源库,而是给自己织一个梦:梦里没有酸雨,没有废铁,我妈端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冲我笑。可转念又骂自己没出息——我妈还在虚空里等着我呢,我得先把她捞出来。

废铁市场的天永远灰扑扑的,像一张用脏的抹布。可我知道,再脏的抹布也能擦出亮光来。我就这么一天天刨、一天天拼,指尖的血口子结了痂又裂开,裂开了再结痂。疼吗?疼。可一想到我妈在溯源库的某个角落等我,我就觉得这疼不算啥。

归途,归途。我早晚得走到。

那天傍晚,废铁市场难得没下雨,天边却红得像有人拿刀给太阳开了口子。我兜里揣着刚卖完神经线换来的两万三千点,心里盘算着:再攒一年,就能摸到织梦司的门槛。结果人算不如天算——黑市临时加了一场拍卖会,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路飞进我的耳朵:无主原生梦,A 级,织梦司三年前丢的,谁要能完整解析,直接免试进内门,连报名费都省了!

我跟着人流就往隧道深处跑。越往里,灯越暗,空气里那股机油味呛得人直翻白眼。拍卖场子其实就是个废弃的地铁车厢,破椅子横七竖八,人挤人,汗味混着酸雨味,像馊了的泡菜汤。拍卖师是个秃头大叔,嗓门大得跟扩音器似的:「各位爷,压轴货——无主原生梦!画面自带特效:燃烧的城市,倒悬的鲸群,火雨往下掉,鲸鱼往上飞,那叫一个壮观!」他一边说,一边把梦卷往投影机里塞。下一刻,整个车厢被红光吞了。我看见一座高楼在烈焰里塌成灰,鲸鱼像热气球似的漂在天上,肚皮贴着天灵盖,眼睛里全是泪水。那画面太真了,真得我嘴唇发干,脚底板冒汗。

起拍价十万。

「十一万!」

「十五万!」

「二十万!」

声音此起彼伏,像一群疯狗抢骨头。我捏着兜里的两万三,手心全是汗,心里拔凉拔凉的。别说二十万,我连零头都不够。眼瞅着价格飙到三十万,我喉咙发紧,差点没背过气去。完了,这回又没戏了。

就在拍卖师第三次喊「三十万一次」的时候,我感觉背后有人戳我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