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一座巨大的剑阵中央。地是白的,白得刺眼;天也是白的;只有血是红的,红得像刚日出的霞。
四面八方尽是同门的脸,每一张脸都在喊:“小师弟,退开!”“护掌门!”“别让离痕落在他们手里!”
离痕立在阵心,剑光直上,像一株刚破土的竹,瘦而直。敌人从白光里涌出来,不像人,不像妖,像一团团影,影里有眼,眼里尽是饥。
“稳阵!”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年轻,硬;几柄熟悉的剑一齐出鞘,剑音如潮。他与他们并肩,剑走得极快,快到他来不及看清每一个人的脸。他只记住了劈开第一个影时黑气溅在他脸上滚下来的冷。
冷里忽然夹了一句尖利的叫:“沈砚!你退下!”
是师兄。
他回头,看到师兄的肩头血花绽开,又在下一息里被什么吞没。剑阵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离痕在阵心颤,像要倒。
“托孤。”掌门在那里,眉眼被血糊了,仍清清楚楚看着他。那一眼像一枚落在他心上的印,“带剑走。”
“可门……”
“带剑走!”掌门把剑往他手里一推。掌门的手背在推的同时被一股黑气卷住,皮被剥下一层,露出下面白得可怕的骨。
他握住剑。那一瞬,剑身里的痕像一条被惊醒的蛇,喉间发出一声冷笑。
(十)梦魇·二
他背着离痕冲出剑阵,冲到山脊。风是黑的,月也黑,脚下的山路像一条被剜去血色的蛇。他每一步都踏在自己师兄们的血里。背后有人在喊:“叛徒!你带走了剑!你害死了他们!”
“我没有!”他回头,血与泪混在一起,“我是奉命!”
风里却只有一阵笑,很轻,像刚生的婴儿在笑,又像某种只在夜里活动的鸟振翅。笑声从他背上的剑里发出来。
他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能往前。前面又忽然有刀光一闪,非我门中剑。他手起,反手一切——那是一个戴着木面具的人。面具后是多年前某个他在山门下救过一回的散修的脸。
“你为何来?”他问。
“为剑。”散修笑,“有剑,人人都能活。”
“胡言。”
散修的笑没了,只余一张空洞的脸。他倒下时,手里还抓着一小撮盐。盐在他掌心里反光,像白眼。
(十一)醒
“前辈!”
沈砚猛然睁眼,喉里一口血堵着,咳出来时溅在柳汐的手背上。她的手一抖,却没躲,另一只手捏住他的肩:“醒了就好。”
断剑的光已灭。屋里的影回到地上,火盆里的火也安分了。只是窗纸不知什么时候隆起一片,那片下头像有人用手轻轻顶着——又很快放下。
“屋外有雾。”柳汐贴过去看,耳朵在纸上停了停,“像有人喘气。”
“别开窗。”沈砚握住剑,仍觉得掌心发烫。
他低头,看见自己衣襟被血浸透的那一圈又扩了一寸。柳汐拿布去按,他制止:“别碰,这血有气。”
她点头,退后半步,去角落里翻出一只瓷碗,碗里有晒干的艾叶与槐叶,浇上热水,放在窗下。雾在窗外拢了一下,像嗅到不好闻的味儿,轻轻散开。
(十二)真事微闻
“你梦到什么?”柳汐问。
沈砚沉默。梦里每一张脸都带着血,带着叫唤。要把这梦讲出来,需要再承一次夜。